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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6-14 07:57:17| 人氣15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三隻金戒指》之第一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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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82年5月,我陪母親作了趟返鄉~尋根、訪友之旅。行前,常為腰痛所苦的母親勤做復健外,還催著老伴幫她買些金戒指當禮物帶著。興致勃勃的一再檢視行囊,唯恐漏帶任何可能的重要或次重要之物。

此行對母親來說意義非凡,除了要“帶”我回老家瞧瞧家鄉長相,見見並不怎麼親的長輩親戚,跟有關人士了解一下我老爺姥姥的建墓立碑事宜~最最讓她興奮莫名的還是--她要去拜訪『她的老同學』!

自山河變色,當年青春正茂的女孩們來不及彼此告別,便硬生生被迫分隔海峽兩岸,現在要『回去』拜訪,母親內心之激動~自如深海暗流,洶湧澎湃。人生數十寒暑,分別竟已過半世紀,即便是歷經一切困頓的古稀之年,也難掩興奮期待之情。而對地理課本上的一些『名詞』即將具體的變成現實中的旅程目的地,早就冷靜不下來的我,更是以不知該期待著什麼的心情,暗自數著“歸鄉”之日。

去時一切順利。心情愉悅,步履輕快。--只除了每到下車、下機、出入境-----耳聾的老太太老是顧自先行~健步如飛,專往錯處走~我得一再丟下手中大、小包“跑”去抓回她外,可說感受不到什麼『出國』的緊張與不便--到處都是黑髮黑眼珠黃皮膚的中國人嘛。

待山東老家(高密)諸事皆安排妥善,行前準備的金戒指也送得差不多了,母親藏好三隻『重要的』金戒指,母女倆便往青島→北京而行。旅行社安排我們在青島市區住一宿,次日上午先去青島市立醫院找尋“可能”因血癌長期住院治療的楊潔森楊阿姨。

青島是個美麗的城市,也是母親整個人生中留下最多(也可能是唯一)快樂回憶的地方。母親最愛唱的青島女中校歌中,第一句便是『青島是山東的門戶』其地位之重要自不待言-----因著母親的述說,少女們無憂無慮的嬌笑伴著輕快的足音,彷彿穿越了半世紀的時空,仍迴盪在高低層層的古老石板道間。無情的戰火和歲月並未摧毀包裹在枯瘦身軀中那顆躍動的少女心。

楊阿姨是母親的好友之一,事前由朋友通訊中曾得知她長期為血癌所苦,生命其實所剩無幾。這也是母親耿耿於懷想早些見她的主因。我知道母親夜來睡得並不好(可能整夜都沒睡),我被她起來躺下的不知吵醒了幾次,但次日醒來她精神抖擻的梳洗打扮,力求以最好的模樣去與老友相會,只是神釆奕奕中總難掩緊張之情。而且,她確實知道自己此行的意義與可能結果--她把所有的手帕都帶上了,甚至連我的兩條漂亮細麻紗手帕也被收進她的皮包中。

在去市立醫院的途中,心神不寧的母親一再重覆檢查她的皮包,不停的喃喃自語:「面紙不知夠不夠?」確定連我僅有的小包面紙都已被她搜刮去了後,又要我再三檢查她的儀容頭髮。為了分她心,我不斷指東指西叫她看,旅行社幫忙叫來的計程車司機可能聽出了『青島女中』跟老太太的關係,也不知他是否繞路了,當他說『右邊就是以前的青島女中』時,我立刻抱住母親肩,讓她越過我身子--在司機先生刻意緩駛下,以盡可能的近距離打量她久別了一甲子的母校。望著海浪輕拍基石的新舊夾雜建築,母親坐正了,搖頭婉拒司機『要不要下車瞧幾分鐘』的好心提議--她心中有更掛心的事。

回頭戀戀瞥視最後一眼--縱有不捨,我也看不出來--母親淡然中帶些驕傲:『以前青島市立女中是最好的學校。』

『現在還是最好的呀,青島女中早就沒了,現在改成第七中(或十一?該死,忘了!)是重點學校,很難進去的。』司機先生告訴我。

聽了我轉述司機先生的話,母親緊繃的臉緩了下來,微笑柔和了她心事重重的凝重臉色,開始跟我敘述『從前』,直到司機告訴我『市立醫院到了』,她又開始緊張起來。

牽著她冰涼的手,“扯”住她急促前行的步履,我指著一叢叢盛開的各色月季花(玫瑰)和淡雅的芍藥,母親分神的瞥一眼後,愛花的天性拉住了她的腳跟,開始邊走邊賞花。我再一路問的直問到了『血癌患者都住二樓』的籠統答案。沒有明確的指標,也沒有正確的服務人員詢問,我“不小心”闖入一群看來全是大人物的會議間。

『對不起,我和我母親從台灣來。想找一位做長期治療的血癌病患,我母親和這位楊女士已五十年沒見了,請問重病房在哪?』我向最靠門的一位老先生請教。

一個年輕醫師接到指示,帶著我們一路走到了楊阿姨病房前。匆匆跟帶路的醫生道了謝,我握住母親手告訴她『到了』。母親瞧我半響,遲疑的探頭往病房內掃視,倏的縮回腦袋,滿溢的淚水霎時湧出--毫無預警的悲慟一波接一波~直接撞擊母親脆弱的心防要害。成串淚水流下看似平靜無波皺紋滿佈的臉,終致成無聲的慟哭。

當我無助的輕抱著母親拍撫勸阻時,她抬起涕泗縱橫的臉對我哽咽道:『妳讓我哭……讓我痛痛快快的哭,哭完了我就不哭了……就這一次,我一次哭完。』我無措地站在一旁看她情不自抑的開始伏牆無聲痛哭,默默地一次次遞上面紙和手帕,輕拍她強自壓抑而劇烈抖動的單薄背脊。

門外的騷動引來病患家屬疑惑的垂問。第二次時,一位微胖的年輕女性過來自我介紹是楊阿姨的侄女。彼此瞭解了對方身份後,我們同時默默等候……。

幾次母親認為已哭完,但眼淚又陸續滑落……良久,直到淚乾人平靜,她要我再三檢查她儀容,我們並把小手帕弄濕冰敷她紅腫的雙眼。等到看來儀容端莊,面無悲色,一切準備就緒——她冷靜對我道:『我們進去吧!』

病床上閉眼昏睡的女人除了枯瘦得不像話,並無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模樣。一根管子連接著滿是針孔的細臂和懸吊著的一袋血漿。緩緩滴溜下的血漿延續著若有似無的呼吸。母親憐惜萬分的由被單上輕握住一隻蒼白無力的手。溫柔愛撫的手觸動了病人心弦,楊阿姨緩緩睜開眼,昏沉中極力集中焦距望向眼前的陌生人。

『是我啊,我是淑德。我來看妳了。』母親輕快的微笑道。

不知隔了多久,混濁的眼睛逐漸清明,遲疑道:『淑德?』

『對呀,我是淑德,我來看妳了。』母親另隻手輕順著床上病人的灰白髮絲。

『淑德?…淑德?…淑德妳--』雙眼緊緊凝視母親,有氣無力的掙扎喃道:『妳……變樣兒了。』

母親微笑:『那能不變,都老了呀,快五十年沒見囉!』

『是----呀,』搜尋的眼光在母親臉上四處緩緩掃視,吃力道:『妳——好嗎?……這些年?』

『早些年是吃了些苦,現在苦盡甘來啦,這才能來看看妳,』瞥一眼血漿袋,母親輕撫老友無力的手:『受苦了,妳。』

病人微扯嘴角:『妳瞧瞧我……就拖著等死了……』

母親笑道:『說什麼呢,好不容易見著了,這幾年我被腰痛折磨著,等我回去復健好一些,我再來看妳。』說的人和聽的人全明白這是自欺欺人之言。楊阿姨再扯扯嘴角,不再言語。

沉默,以它自成一格的方式~忙碌她流竄在縱有千言萬語,卻欲說還休的兩人間。

我掏出裝著一枚金戒指的紅絲絨小袋子放進母親手中。母親並未拿出戒指,只微笑著將絲絨袋輕輕塞進雪白的枕頭下:「這麼些年沒見,妳也曉得我拿不了什麼重東西,就只能送妳這由台灣帶來的小禮物了。」

「什……麼東西?還這樣客氣,我…我才該招呼妳玩…玩…」楊阿姨費勁兒的想抬手摸索枕下。

母親握著她手:「不成敬意的小玩意兒,妳別動。」接到母親示意的眼神,我由枕下取出戒指交給她。

母親把戒指放在枯瘦無力的手心,將手包裹握住:「收下吧,不成敬意的小東西,我用退休金買的。」

「這,這太貴重了……」楊阿姨還待推拒。

「不貴,比不得咱們的交情!」母親溫和的笑著堅持,並將另一手也疊放在吊著點滴的蒼白手掌上。

「那……謝謝……」楊阿姨微笑,笑中有著少女喜悅的影子。

兩個白髮老婦以各自的力量緊握著對方手——互疊著的青筋糾結指節,連接了半世紀的無奈,傳遞著刻劃一生悲喜的了悟。不同的臉,相似的皺紋,由彼此對視微笑中找尋著些許往日青春痕跡。

是何等的生命歷程,使命運不同的兩個老女人在經過了各自的坎坷,相會竟能如此淡然?這很可能是『就此一別,陰陽兩隔』的會晤呀!這是已近中年,未經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的我,無論如何也參不透的……

離開青島市立醫院,母親只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一眼偌大建築,呼出一口無聲的嘆息——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生命中的這一段,就如過去五十年的空白,從無開始,卻嘎然而止。

人生至此是黃昏,回首徒然喟嘆——雙眼,也只能往前看了……當天,母親與我搭火車朝北京而去。

2002/6/13

*【原本想用『老照片』或『回憶點點滴滴』做標題,終因沒有老照片和點滴回憶表達不足而作罷。這段經歷每一想起就難過得我眼皮發熱,沒身處過我母親那年代的無奈與顛沛,無法體會出她們的心酸。幾度動筆,又再三擱置,把它p0出強迫自己寫完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了。~以此紀念已去世的楊阿姨~】

【三指金戒指之一的部份已了,餘下兩隻,因部分記憶不確定,得回台灣再問清楚。所以,十二萬分的抱歉,此文暫停,回台查清再續。】

台長: 墨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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