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離家出走迷了路,或者在家,卻躲了起來;這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呢?老人失智可為解答。
老人失智就是老人痴呆症,造成的原因蠻多的。我將“失智症資訊網”的網址貼下給大家參考:(
http://home.pchome.com.tw/health/ead/)
以我母親的要悤個性,我倒慶幸她完全不清楚她得了什麼病,我們也彼此約束:絕不可在她清醒時告訴她--她絕對受不了!
我們是由母親心性的巨大改變、體重突然減輕、開始奇怪的幻想------由受不了而懷疑,進而由大弟“騙”她去看一般神經內科,最後被告之是如此這般病症。在吃醫生給的安定神經藥劑(我稱之為“乖乖藥”,因吃了像小寶寶般乖)和『愛憶欣』奏效之前,我跟父親真是擔驚受怕外還吃了不少苦頭。但相較於不知自己在受苦其實可憐透頂的母親,我們除了焦慮心痛,也只有無奈了。
跟母親“打架”的經驗過去未曾有過~坐馬桶一小時以上不肯起來,見她累得渾身打顫了,父親硬抱她起來就像打架。我把她壓她在床不准去“坐盆盆”,她拚死勁掙扎--也像打架。
跟母親“吵架”的經驗也未有類似者~強悍拒絕她想大便去廁所的要求就像吵架。如今換了藥又改了藥,“可能”不再會有那般的恐怖事件重演,但母親病情的惡化如此快,日後會如何?殊難料知。我兒巴斯要求我以寫日記方式~那怕一天100字也好~記錄下姥姥的日常。我勉力為之。日後將不定期放上一、兩則日記,也好讓無能侍候姥姥的外孫見文一解憂思。
3月14日 星期四
母親依循常時間5點起床。早上有散步、吃早餐。接著就嚷嚷『喉嚨痛』『腰痛』『不能坐,坐下肛門會堵住』。下午累得扶上床即睡著,十分鐘後醒來,扶至客廳,發呆。
醒著時目無表情、舉止呆滯、笑容僵硬、不斷的喃喃自語『喉嚨裡有痰』,重覆吐痰動作(其實是口水)、用面紙擦嘴。得一再哄著加微微強迫才肯喝幾口水。整天重覆的“吐痰”並擦嘴。(下嘴唇都擦得紅腫快破皮了)
拒吃晚餐、喝水,令人著急。洗澡時很安靜。為她四肢用乳霜按摩,鬆垮的皺皮有氣無力的勉強包著骨頭。沒有一絲肉。
3月15日 星期五
今日狀況“類痴呆”。但整體說來算是相當好。三餐都吃得挺多。(加肉鬆稀飯、麵包、生菜),需餵食。刷牙時知道自已去添加些熱水。
雖然注意力不集中,但看花式溜冰時會笑。傻笑,笑容僵硬。玩拍拍手。左拍、右拍、前拍------可重覆五、六次,突然間就會呆住不知該用哪隻手來跟我右手對拍。知道蘭花今年開了許多。指出龍吐珠、小薔薇、燕尾花(我都不知道這花名哩!)給我看。喜歡我賣的白色香水百合,每次扶她回房,她一定會緩緩湊近花瓶,遲緩笑道:『好香啊!妳說這是香水百合?』
即使是瞧著心痛,今天仍是讓照顧她的我們相當快樂的一天。
3月16日 星期六
將台北空軍總院開的“乖乖藥”嘗試著由三粒減為兩粒。
今天延續昨天的良好狀況,三餐都肯吃,晚餐還不要人餵。依然是以稀飯為主。堅持要吃生菜(可怕的深層記憶~未發病前她老人家菜單中之必需~我們所謂的“兔食”)。舉止雖呆滯遲緩但意識很清楚,可認老照片中人、物。可玩拍手遊戲。可叫出花名。會寫老伴和兒女的姓名。
感覺她的惡化及老化異常急遽。昨日眼珠尚可隨電視畫面遲緩轉動,今天多數時間如小學生被“罰坐”--正襟危坐、雙眼平視呆坐,無任何表情。
3月17日 星期日
母親早上喝了半杯鮮奶後,嚷嚷想尿尿。父親觀顏察色,知道接下來她想大號,便為她灌了腸讓她舒服些,誰知這又是無奈無助的一天之始。
從上午開始,由她僵硬的四肢、痛苦發皺的臉、曲膝走路(我們抱扶著走)一寸寸的挪,我們就有心理準備:今天不妙!
整日聽著她痛苦呻吟,重覆呢喃著﹕『喉嚨有痰』『喉嚨堵住了,不能呼吸』『口好乾』『喉嚨好痛』『喘不過氣』----精神非常差。整天不肯吃喝--哄、騙都不肯喝水。常坐不住,說是『堵住了』。已無半分體力,起、坐、行、臥,都得我們全力抱扶。已全無自主行為能力。
最讓人瞧著難過的是她的眼睛--浮腫、不肯張開。用熱毛巾輕輕為她雙眼作熱敷,揉揉她眼角不斷溢出的不自覺淚水,她緊閉眼微笑點頭。下午為母親洗澡,尚好。
父親做晚餐時,我扶筋疲力竭的母親回房躺下,握著她手聽她呢喃『喉嚨有痰』『喘不過氣』----感到她的身體隨著輕微打呼而放鬆,知道她睡著了。累了一整天,不吃不喝,阿彌陀佛,她總算睡著了。我們才吃完晚餐,她已清醒,看來狀況良好,雖不肯吃飯喝水,但在我由電腦中點出一張張老照片讓她指認影中人時,父親趁她分神,一口氣餵她吃了五粒草莓~至少補充了一丁點水份吧?--也該裝些東西入肚了,整天滴水未進。
父親感慨萬千:「妳媽老嚷她做錯了什麼受這罪,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人受罪不就是還前輩子未了的?她前世不知做了什麼,你嘛,你前輩子欠她的。」我邊洗碗邊跟趁老媽小睡喘口氣的父親閒扯。
父親笑嘆:「我受這大罪哩!」
「那你就是好幾輩子都欠了她的--幾世恩怨今生還吧!」
「是啊,」父親笑道:「不這麼想可怎受得了啊!」
母親是好命還是壞命呢?沒見過有人對老婆無怨無悔愛到這地步的了。特別說娶母親後,接下我姐弟三個拖油瓶重擔,他也甘之若飴,幫著母親養育我們,臨老還不得享清福,有的只是更沉重的負擔。
夫妻是緣,此為善緣乎?依我說--情債而己矣!
3月18日 星期一
清晨七點被父親電話叫醒,告之母親夜來睡不安穩,體力看來更差,一點精神都沒有,想帶去榮總。我對榮總這樣的一級大醫院並不排斥,但以母親現在的身體狀況而言,我是非常不樂意送她去榮總。想到大醫院處理病人的一長串繁複檢查和日夜不停的點滴--衰弱的母親絕熬不住!我不確定自己的決定正確與否,我不想讓她受罪!
父親跟大弟電話聯絡商量後,結論跟我相同--就到幾步路可達的母親舊工作地去看內科--請求醫生給打點滴。
生理食鹽水健保給付,我們想要的營養劑得全部自費。(50cc壹仟肆佰多元)考慮到母親昨日滴水未沾,除了五粒草莓,粒米未進。就算2000元我們也會毫不考慮乖乖付的--可憐的懦弱焦急家屬。
在急診室打點滴。對為何去看醫生,為何要打針,茫然失措的母親頻頻問我『要做什麼?』。針扎下去立刻見血,我鬆了口氣--打血管最怕踫到生手,很怕她因此挨針受痛。
躺不住。一躺下就皺眉哀哀:「不行,不行,喘不過氣來了。」靠坐著枕頭打完50cc營養劑和一半生理食鹽水,中午一點我跟護士要求拿下針管。將累壞的母親帶回家扶上脇,她立刻睡著。
吃了點稀飯和草莓,也喝了水,但依然看來精神很差,眼睛也依然浮腫張不開。一坐久或走幾步就想上床。可認花。老照片人物多半已不知。
3月19日 星期二
把我們神經扯緊了兩天,今天,母親給了我們夢幻般一小段短暫的幸福!
上午去母親家,得知她昨晚八點我離開後她便入睡,凌晨三點即起。進門見父親坐在小凳子上,握著眼睛浮腫呆坐的母親一手--邊揉邊跟著發呆。父親無奈道:「沒辦法,一步都離不開!才去上個茅房她就大叫。」
父親去辦理接大陸的兒子來台的各式手續,回來順便去做做腰部復健。這時,由我接手陪母親。
今天看來意識很清楚,體力很差,走幾步路就喘,再多走幾步就會發抖了,又不能不讓她走--筋骨、關節一旦僵化可不好玩!牽著她雙手微微拖拉著~我慢慢倒著走,(這讓我想到兩個兒子年幼時,我就是這麼牽著他們學走路的。)她邊閉著腫眼泡邊喃著『喘不過氣來了』『不能呼吸了』邊哆嗦著走動。來回兩趟絕不超過20公尺,(中間她曾用力扯住我暗示止步--她要放屁。為了她能有意識的自己放個臭屁,我還嘉獎的抱緊她。)她已到極限。
扶她上床側臥,躺在她旁邊不停來回揉她大腿,直到她睡著。--總是睡不長,一、兩分鐘就醒來。一醒就喃著『喘不過氣來了,扶我起來』,於是抱起、穿鞋、下床走動、坐下休息,拿乳霜按摩腿、起來、走動、脫鞋、上床、按摩。醒來、穿鞋、下床--------一小時內重覆了五、六遍。
中午我和父親吃過午餐,我再牽拉嚷著『不能呼吸』的母親來回走動。大概由凌晨至中午~她未曾安睡過,這次讓她再坐入沙發--我拿了三個長抱枕,兩個手肘各安放一個,一個放在腦後~然後拿乳霜坐在地上幫她雙腿按摩。她就這麼睡著了,睡得很沉,睡了一小時不止!
當她突然醒來,要我扶她上床躺下。而我雙手抱她起來時,她雙眼清朗,面容和緩,不見一絲呆滯的以清楚的口吻對我道:「我這才活過來了!」
『我這才活過來了!』這恍若隔世,由惡夢中醒來的語氧!--錯愕過後的安心,強烈到讓我想落淚。明知只是一時的--這短暫的夢幻般的幸福~依然值得我大書特書一番,太難得了!
下午買了香水百合和玫瑰過去,她又雙眼浮腫,呆坐如故。相同的場景,相同的動作,我也用相同的手法讓她再躺床安睡了十分鐘。
洗澡的艱巨大工程~今日亦平和完成。洗完澡太舒服了大概,擦完乳霜著好裝,以為可以將她安放在沙發上發呆久一點說,結果一下子就睡著啦!
今天又是八點就上床睡著了。老天保佑讓她睡到清晨吧!!
3月20日 星期三
清晨與父親通打電話。他告之一夜沒睡,母親昨晚八點入睡,十二點就醒來--她已分不清日夜了。問題是白天她也不見得睡得多好!如此長時間幾乎不吃不喝、睡眠又少,可說無甚活力了!
10點半一到父母家,入眼仍是老畫面--父親坐在小凳子上~握著呆坐閉眼母親的手,我立刻抱扶母親哄她躺床。坐在側臥著的母親身後,我大腿頂著她腰背,右手不斷來回撫揉皮包骨頭的大腿直到她安詳睡著。側身睡著的母親整個臉是放鬆的,右手在柔軟的絲被下,左手放在絲被上--像極了幼兒對他們心愛的安撫氈~“摸摸”!
剛開始弄不清近來習慣喃喃自語的母親是在囈語還是“又”醒了,附耳過去傾聽半響,居然聽到『主啊!』兩個字,立刻縮回身凝視她嘴唇。沒錯,她還在安詳的沉睡。專心瞧著,覺得斷斷續續發出的聲音和唇型~像極了唱歌,立刻再附耳過去------真的!她真的是在唱歌,而且是快樂的歌--她在微笑!無法置信的看著睡夢中母親安詳的臉~媽,妳的靈魂是迷失在哪個年代了啊!
晚餐時父親告訴母親大弟要回來,原本精神萎靡、雙眼浮腫的母親立刻睜大眼追問:「要回來?怎麼還沒到?」父親跟我便猜:老弟回來,她會不會“變”好些?答案立刻出來了--兒子剛進門,幾天來呆滯的神情已轉為靈活,也能清楚說話了。在看父子倆高談闊論星期五要帶母親去榮總看精神科時,耳背的她竟對著老弟露出個好大好大的張嘴笑容--雖仍呆呆的還不自覺流著口水,卻是一、兩個星期來我們久違的笑呵!
有兒子陪侍身邊,預料今晚母親將會“安份”很多。我和父親可以安心睡個舒服覺了!
今天又將“乖乖藥”換回榮總處方,同時掛星期五的門診。
3月21月 星期四
太誇張,太離譜了!!!
上午打電話過去,老弟告之:夜來不到三點咱們娘便清醒過來,躺在床上跟兒子“聊天”兼“訴苦”。聊啥?訴啥苦?~燒餅油條很好吃,好久沒吃了,老頭子都沒買,等下叫他去買三套,一人一套。(這是她住在台北小弟家時的記憶,南京東路五段巷子有家燒餅油條非常道地!)-----另外,直唸叼“昨晚”一點都沒睡到覺。(這是過去兩年的記憶和老詞兒!)
上午我得空去銀行辦事和修理機車,下午過去--乖乖,這太誇張了!老太太神清氣爽的端坐在她的寶座上,那模樣兒分明是發病前的“常態”。更誇張的是老弟告訴我:上午她“自己”去上大號!雖然因動作遲緩而在結束時瀝瀝拉拉的弄髒了內褲、大腿和襪子,但為何父親和我都沒有這份“殊榮”?--她自己如廁弄污身子衣褲,我們心甘情願來幫她清理的“殊榮”?!
吃、喝、拉、撒正常也就算了,整天她既沒念『喘不過氧了』『不能呼吸了』,也沒嚷『堵住了』『腰好痛』,更沒有忽而要『走走』,忽而要『坐坐』,進而一再重覆要我們扶她『躺下』、『起來』的磨人要求------沒有,啥也沒有!--我左看右看,這老太太倒像【大宅門】裡的白二奶奶,頤指氣使,管東管西~白二奶奶若失智,大約就是這模樣兒!
人說『母子連心』,是捨不得兒子大老遠跑來看望她嗎?鄰居笑道:「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老伴天天在一塊兒不稀奇,兒子才是寶。」--這也沒關係,只要老媽快樂,隨便叫我們是啥都行。只是,只是,真的不確定明天太陽昇起時,她依然如今日般清明嗎?而回首過去這兩星期--昨日是夢抑或今日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