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26
那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坐在餐聽店門前的石椅,飽腹的我們仍然沒有離去的意思。
不同的話題不斷,夢想、人、法律、優勢、道德……。那時,蛋小姐問了一個問題:「美是相對的還是絕對的?」我思索一會回答著:「應該是絕對的吧!」
蛋小姐補充述說著所謂的相對與絕對:若是有一人,曾在台灣的海岸遊賞,他覺得此處海岸很美;爾後,於出國之際,亦前去外國的海灘看海,他發現原來外國的海灘比較台灣的美,此乃為相對之美。但若是絕對的美,則不管是台灣或是國外的海灘各有其獨特之美。那時,她亦贊同著美是絕對的。
然而,前幾日走了一趟東台灣的海岸之行,卻讓我開始心生疑惑。
一直記得,小弟與我曾說過:若不走遍全台,不會出國。因此,三年之前,以一種要對台灣更加認識的衝勁,歸畫中僅有出發日期,而無任何完備計畫,二個人一台摩托車,沒有固定的旅程與景點,隨心所欲之中,縣道、省道交替亂行,落腳處當日決定,就這麼展開我們人生的第一次環島旅行。沿途台灣的東海岸,我們行走山海交會之處,遠觀海天一色即景,草木沙石、花蟲鳥魚,都另我對台灣的後山一讚三嘆,雖然偶爾前來的颱風,挾著大量雨水澆淋著,但是親身以自己的身體體驗著道地的台灣原色,仍另人感到神清氣爽、精神愉悅。
那一刻,台灣的海岸在我的眼中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
那一晚,美的話題,我接續著下面一個故事:設若有一個人曾到過一個大坑洞,此地雜草叢生、黃土遍遍,看來似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然而十年過後,一批科學家證實此地為早期隕石墜落之地,消息一傳開,當年認為此處毫無價值之處竟藏著世紀之最,頓時覺得那個地方好美……。
當時的結論是什麼,我已是遺忘,然而知識可以讓人更接近真實卻是無疑的。
「沒有自然的海岸是醜陋的。」這是行經田寮到楓港的公路上,陳玉峰老師望著公路右方漸被海岸侵蝕而以水泥阻檔之姿以及僅存少數人工植栽而毫無自然植被的海岸的興嘆。陳玉峰老師二十多年前,正當任職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之時,利用例行公事之餘,以步行方式逐一調查,五百四十個樣區、二百五十卷幻燈片以及繁多的後製作業,總算完成一本二百餘頁的【墾丁國家公園海岸植被】專書,二十多年前的墾丁海岸與今日所見之處,究竟有何異同,坐在一旁的我深深好奇著那雙雙瞳裡的影像。
當晚我們先至台東太麻里的大王國中探訪一群純樸的人們,他們從台中出發而以雙腳走過台灣這塊土地一圈,將用他們的雙腳為台灣的環境發聲、替台灣的生境請命,當晚我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這群人們,有白髮斑斑者,有垂髫儒子者,然而至此二十三天的豔陽雨風,仍舊堅持的繼續前行,望著眼前的人們,一種純粹的美在他們的身上閃耀,而其小小的身軀裡似乎蓄積的豐厚飽滿的巨大能量,讓我的心為之震動著。
活動發起人之一的大學生郭雄得知我們此行要做東海岸植被調查時,探詢式的問我說:「東海岸不是被破壞的差不多了,還有地方可以調查嗎?」當時的我只給他一個無言的笑而沒有任何答覆,因為我知道用雙腳親自踏過這塊土地的,他們的雙眼確實是明白的看到台灣的海岸現況。
隔日即至東台灣的晌午,暑氣炎炎,從台東石雨傘一路上行到宜蘭蘇澳,海濤聲聲伴著我們三人在海陸交會之處做著海岸植被調查,太平洋難得的平靜以及炙熱難抵的炎陽讓我的心亦沉澱下來思索著。
沿途的景緻與三年前的到訪差異不大,然而多了一位大師級人物的解析,一切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
「植物乏善可陳。」「破碎的海岸,孟仁草草生地單調。」「全部人工植栽,其餘草生地。」「越靠近東部最大的城市,海岸破壞越厲害。」……。路途中從老師口中傳來的,似乎顯示著東海岸早已歷經大劫,聽到的每一筆訊息都令我備感心酸,有一道聲音似乎便在胸腹之間凝聚,鬱悶之氣有若颱風來襲的前夕,不斷在竄動,漸而成形呼嘯著:「那麼,台灣原始的海岸倒底在哪裡?」然而,此時此刻的我並未探尋一旁正專注於這塊土地上的老師。
日落時分,在接近花蓮市區的台11-56.7K,有一處較原始的海崖,短短大約二十公尺裡滿佈滿滿的植群,翠綠的草海桐大量著生,馬鞍藤、月桃與五節芒散落其間,望著這一片礁岩海岸的生氣,總算可以稍稍洗滌一天的鬱悶,疲憊就在這片綠色精靈的洗禮下消失無蹤。
隔晨來到花蓮七星潭的海岸,那一年,我覺得她好美,在那白色礫灘中,有著我與孩童和好友們走過的足跡。然而,此時一行三人來到七星潭的北岸,停留一會,老師說:「沒什麼好調查的。」我望一望這片有著記憶的沙灘有著些許難過,此處確實空無一物,有著僅是人類整地過後,於其上所蓋的涼亭與大片的人工草皮,和在城市中所見的公園似乎並無多大差異,阿道斯.赫胥黎「整齊、化一」的美麗新世界似乎也在台灣海岸中循續上演著,這裡的調查的結果最後紀錄著:「沙灘上沒有任何原生植群,僅存後方的人工植被—高麗芝草地以及少數人工植栽。」
黃昏時刻,從海岸的台二線行宜蘭縣道四號橫切往礁溪鎮區,這一天的夜晚,是我們今次調查的最一夜,餐桌上,那個在心中不斷吶喊的聲音總算於此幻化成一聲簡單的疑問句:「那麼,如果我要看到台灣最原始的海岸,哪邊還有?」老師簡捷的回答:「恆春那邊還有一些。」
恆春啊!那是台灣海岸的最後淨土啊!
這片海岸的聖地,煩忙之際若有時間,我將以一種朝聖般的心情,去拜訪真正屬於台灣原汁原味的海岸,並好好的將它的美存放收藏在我的心坎裡。果若多年以後的某一日,當我再度踏上我的海岸旅程,期許能再台灣的海岸尋找到那心中的夢土。
是夜,回程的路上,行經北宜公路,我側著頭望著兩旁黑鴉鴉的景像,群樹之間傳來的陣陣蟲嗚與車窗邊的風聲巧妙的構成了一曲大地之歌,而我仍然繼續思索著那個未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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