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淡藍色的光影已經從落地窗染上地板,風夾帶著鳥的啁啾,以及隱微的花香,輕巧地從窗簾的摺邊飄入房裡。
達利軟鐘正慵懶地掛在衣架上,分針和時針垂在衣桿的兩端,隨風飄逸如一座橡皮的天秤。
依然是六點整,每次清醒都必定是這個時間。其實,時間在這裡應該有不同的定義,驅動達利軟鐘的不是齒輪更不是電子,而是一種純粹的意念。簡單來說,達利軟鐘總是會呈現出我心中所期盼的時間。
因此,在這裡,時間是恆久靜止,同時也是流動的。世界不再是用那些硬鐘的鋒利指針,一分一秒的往前切除時間,而是以一種極度寧靜的方式,停格在最舒服的時分,然後,等到心滿意足之後,再用意念將時間轉移到另一個想要到達的時刻。
我喜歡在清晨六點起床,因為不論早睡或晚睡,只要在這個時間清醒,我的心情就會特別愉快。所以,達利軟鐘就會在我眼光注意到它之前,就悄悄將時間撥到六點整這個美麗的時間了。
一如往昔,我走向東方的陽台,撥開了淡藍色的窗簾,天空就像是一面洗的很乾淨的水晶玻璃,好像瞇著眼睛仔細瞧的話,就可以一眼看透到宇宙的盡頭似的。也許,每天一早要先看過這片潔淨無暇的天空,才能夠掃光前一夜積在夢中的憂鬱情緒吧。
接下來就該喝杯熱咖啡了,我到廚房挑了一組純白的咖啡杯盤,將三合一即溶咖啡倒入杯子內,用85度的熱水將咖啡沖出一股微甜的香氣,左手端著托盤的下方,右手將咖啡拎到唇邊,慢慢地享受幸福的溫熱感從喉嚨緩緩暖入胃裡。
或許,即溶咖啡無法提供喝精緻咖啡那種悠閒的優雅氣息,但是它總是能夠在每一個從惡夢中驚醒的寒冷清晨,用最敏捷的速度,為微微發抖身子加滿溫暖的關懷。
直到咖啡的溫度暖入每一個細胞,我才算是真正從殘留的睡夢中清醒。清晨的空氣總是太過安靜,所以我習慣在喝完咖啡,就撥放那一張The Angels Of Venice的CD。
在這種舒服而寧靜的早晨,最適合配上這張純音樂的CD。有時候,人的歌聲常常夾帶太多的感情了,聽多了,總讓人變得過於多愁善感,然後又陷入莫情奇妙的回憶感傷裡。因此,如果想要持續保持著明澈的心情的話,最好純粹用樂器來烘托出一種恬靜的氣氛。
於是,長笛悠悠吟出主旋律,豎琴清脆的聲音跳動著輕盈的音符,而大提琴則適度地填補音樂的空隙,整個房間裡氤氳著古典的氣息,好像真的有一群天使坐在白雲上進行演奏會似的。
我打開音響的擴大機,跟著悠揚的音樂一起走入書房,接著點亮桌上的檯燈,坐上有著舒服靠背的椅子,用桌上的熱水壺以及茶具組沖泡一壺花茶之後,就是最愉快的閱讀時間了。
達利軟鐘的時針正垂在桌子邊緣,上面的時間還是六點整,但是這時是閱讀時間的六點整,跟起床時間的六點整有些不同。
六點整是我腦袋最清晰的時刻,只要是在這個時間看書,我就是可以很輕鬆地吸收書裡的訊息。其實,在外面的世界時,我就養成了在這個習慣,理由除了看書有效率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在這麼早的時候,大多數的人都還在睡覺,夜貓族剛剛睡著,而一般人則是睡的正酣甜,因此,很少有人會在此時打擾到正在閱讀的我。
是的,我看書的時候最怕被人打擾,因為在閱讀時,我就像是處在靈魂出遊的狀態,整個心神都投注在書中所構築出來的國度裡,萬一被突然中斷的話,我很可能就會永遠陷入喪心失神的危機之中。
或許,有人會覺得我說的太過誇張,但是我必須強調,雖然在外面的世界裡,這種打斷閱讀的舉動,或許只會讓人覺得很不高興,可是在這個世界就不是鬧著玩了。在這裡,所謂的看書不是用眼睛看著一頁頁的文字來融入劇情,而是雙手輕輕按在擺放在桌上書本,閉上眼睛,專心地將心思投入書本裡面,然後,就可以進入書中的世界裡,親身體驗每一個故事情節。因此,打斷閱讀的人在這裡是一大禁忌,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害那個人永遠深陷在書中的世界裡。
閱讀總是需要一點想像力的,因此,即使在這裡,閱讀時可以進入書中的世界,但是這並不表示每個人所看到情景會一模一樣。所以,想像力太貧乏的人,大概不會對這種閱讀方式感到興趣,畢竟對他們來說,那些書中的世界總是太過單調而乏味。
還好,我是個想像力豐富的人,這種實際進入書中世界的閱讀方式,很適合讓我發揮繽紛的想像力。我的書架上大部分都是小說,因為小說這種有劇情而且結構比較完整的文體,比較容易讓我用想像力構築出一個比較明確的世界。閱讀小說大概就像是玩角色扮演的遊戲一樣,只要將自己的心思投注在某個角色上面,就可以藉由那個角色的感官,清晰地感受那一個世界的模樣。
我也試過用這種閱讀方式來讀詩集,不過,詩中的世界總是像是一場迷離的夢境,各種奇奇怪怪的意象四處漂浮在空中,顏色都是很美麗,大都是粉紅色或是淡紫色,但是我總是很難將那些紛亂的意象拼湊出可以理解的模樣。如果不考慮有沒有辦法理解詩的內容的話,用這種方式閱讀詩其實也是蠻有趣的一件事情,就抱著純粹賞美的心情進去詩的美術館參觀就行了。
我就在書房裡,一口氣讀完一本吸血鬼小說,然後,我想像力的能量,大概就快耗盡了,看來今天就只能讀這一本書了。這種閱讀方式的缺點就是太容易疲勞了,畢竟用想像力將書本的內容具體化,實在是需要消耗不少的精力。
我決定將達利軟鐘變換到一個適合休息的時刻,就選一般習慣午睡的一點鐘好了。
其實,不管多累,我並不是很喜歡用睡眠來補足精力,因為我總覺得睡覺是很浪費生命的事情。因此,我頂多只是躺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什麼事情都不想,靜靜地假寐片刻。有時候,這種腦筋一片空白的感覺很舒服,世界好像就會因此而暫停下來,讓人慢慢呼吸幾口自在的空氣。
等會兒,我想還是選擇比較輕鬆的事情做好了。我的視聽室裡面還有幾部不錯的電影可以看,就選改編自Anne Rice的小說而拍成的電影來看吧。上星期,我剛看完這本書,正好可以比較我用想像力構築出來的情景,跟電影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在這裡,看電影跟外面的世界其實大同小異,基本上觀賞者不需要耗費任何想像力,只要安靜地看著螢幕慢慢放映出一齣齣場景就行了。只是電影在這裡變得更加有臨場感了,套用外面的世界的術語來說,大概就像是所謂的虛擬實境之類的東西吧。
比方說,我的視聽室看起來雖然只是一間有一張大躺椅以及一個小儀器的小房間,但是只要我躺上那張椅子,將要看的電影晶片插入儀器裡面,然後再把兩條接線貼在我兩邊的太陽穴上,電源打開之後,表面上我就會像陷入睡眠當中,而實際上,我卻已經進入電影裡面,完全不用動腦筋地周遊在每一個場景裡面。
於是,我從視聽室裡找出那一片電影的晶片,準備用另一種方式,重新感受Anne Rice作品的情境。然而,我卻在此時想起黎斯特被克勞蒂亞和路易士背叛的那一幕,我的心情不由自主開始變的低落許多了。或許,是我過度將自己心神,投射到黎斯特這個角色上的緣故,我似乎特別能體會他那種看似任性的背後,其實掩藏了很深的寂寞。所以,當黎斯特失去那兩個他用魔血創造出來的夥伴之後,那種毫不在意的邪性笑容之間,也帶有一種極度失落的傷心吧。
我突然很想看看夕陽,用沉默的凝望,目送太陽在熄滅前,在西方一次灑盡殘餘的熱情。而達利軟鐘已經感應到我對夕陽時分的期盼,悄悄將時間滑到五點三十分,我順手拿起一張木椅,走向西邊的陽台。夕陽的餘暉已經在地上鋪好一條橘色的大道,穿過落地窗口,一直延伸到海平面的盡頭。
我踩著映在地上的橘色大道,正要到落地窗口之時,我的房子卻在此時慢慢融化了!
不!不要!我要看夕陽,不要打擾我,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在這邊過的很好,為什麼老是要逼我離開這個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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