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彼得並沒有實踐他給克蘭朵的承諾----不過，這也許根本由不得他，畢竟他是個死人。-----，他一次也沒有回到克蘭朵的夢中。克蘭朵最初以為是因為自己不夠思念他的緣故，於是用盡所有的時間、精神去回憶他們共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到每一個他們去過的地方重遊，吃每一種彼得喜歡吃的菜，噴上彼得最愛的香水，甚至懷抱彼得的衣物入睡。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彼得一次也沒有進入她的夢中。
就在十年過後，克蘭朵幾乎下決心放棄思念他，展開新生活的某一天，他卻出現了。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夢喔！」克蘭朵叫女侍送來了一杯高級的威士忌，不用說，這是彼得生前最喜歡的牌子。她把濃濃的威士忌酒含在口中，反覆地品味，似乎藉著酒的味道，追憶那久遠的夢。
在夢中，彼得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從滿是迷霧的遠方走近，雖然在最初，這個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光是聽到腳步聲，她就知道來的人是彼得。彼得走路時總是循著固定的節奏，那不疾不徐的行路速度就像他的人那樣地有禮而風雅。
彼得出現在她的面前，灰白的頭髮整齊地用髮蠟固定在頭上，髮流清晰可見，即使因為年紀使得他的腦後有一小片禿，也無礙於他帥氣的外型，反而增添一分成熟穩重的感覺。
「嘿！好久不見，妳好嗎？」彼得面帶微笑地看著她，那樣的笑容充滿濃得化不開的溫柔，那是克蘭朵在腦海中反覆溫習了不下幾百萬次的微笑----屬於彼得的微笑。
原本想責備彼得為何這麼久才回來探她的克蘭朵，一見到這微笑，連一句埋怨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感覺眼眶填滿淚水，眼睛一眨，淚水滑落臉頰，彼得心疼地立即用手指替她拭去。由於喜愛騎馬，彼得的手非常地粗糙，他的手指刮過她細嫩的皮膚，總讓她覺得有些痛，但這種刺痛的感覺克蘭朵不知道已經期盼了多久？本以為此生不可能再有相同的感觸。誰知道……，想到這裡，她哭得更厲害了。
「嘿！妳不要難過阿！我知道妳在氣我為什麼隔了久才來，但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阿！」彼得用溫柔的語氣解釋著。
「沒關係，你回來就好了。」克蘭朵哽咽著說，繼而在臉上擠出一抹久違了的微笑。
「我們一起散散步吧！」他說。
彼得牽起克蘭朵，她感受到彼得的力量，每次彼得牽起她，幾乎都是運用這樣平穩的力道。
這不是夢吧！夢不可能這樣真實。她在心裡自言自語。
克蘭朵從彼得的清徹的瞳孔裡看見自己，她大吃了一驚，因為彼得眼中的她依然是二十幾歲時的模樣，依然是那樣地青春美麗，她自己知道這十年來自己因為思念彼得已經變得太憔悴。
怎麼？克蘭朵正想開口詢問，才發現這個問題實在有些多餘。
她的眼神離開彼得的眼睛開始往下移動，她看見彼得的衣著，那套衣服，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是彼得與她結婚時特別定做的純白西裝。
彼得陪著她走過繁花似錦的美麗花園，跟著進入空氣極其清新的森林中，忽又一同漫步在海邊，海水的清涼和腳底沙礫的刺痛感是那般地真實。
一點都不像是夢。
「對了！妳知道我為什麼要穿這套衣服嗎？」彼得轉過頭，看著她問。
「不知道，你特別穿結婚禮服來，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克蘭朵看著他問。
彼得笑了，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溫暖，他低下頭，看著克蘭朵被海水和沙礫掩埋的赤腳說：「穿結婚禮服來，當然是要結婚阿！我想跟妳再結一次婚！」
「好阿！」克蘭朵像孩子般笑了。
忽然間，她想起自己的穿著。她還穿著睡袍，一向注重打扮的她瞬間緊張了起來。
「你等等！我也要回家換結婚禮服，那套衣服我還好好地收藏在衣櫥裡……。」克蘭朵說著鬆開了彼得的手。
糟了！一放開彼得的手，一種不詳的感覺直擊克蘭朵的心臟，她還來不及反應，一道強烈的陽光照射她的雙眼，她反射性把用力把眼睛閉上，再張開眼時，居然看見房間的景象。
原來，昨夜睡覺時，她沒把窗簾拉好，留下了一道細縫，從縫中洩漏進來的陽光就這樣打斷她的好夢。
在晨曦的照耀下，克蘭朵曲起雙腳，把頭靠在膝蓋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自從做過那個夢之後，克蘭朵比以往更瘋狂地愛上睡覺。她以為只要睡的時間夠長，那麼在夢中再見彼得的機會就會變多。反正清醒的時候，她能做與願意做的事也只有思念彼得。
就這樣，克蘭朵尋找各種可以讓自己睡著的方法，從芳香療法、喝酒、按摩、服用安眠藥到濫用各種安眠與鎮定的藥物…….。
難怪她把自己搞成現在這付模樣。聽著她的說話，我終於瞭解。
「一個多月前，我們聽說關於你和那個古老藥方的事。」克蘭朵用無力的眼神看著我說。
「所以呢？」我喝下最後一口變涼的咖啡問。
「所以，」老人在這裡接口了。「我們想要你手中的古代秘方。當然，我們願意支付你一筆費用，只要你幫我們製作出哪種藥……。」
「我拒絕。」
「我知道你為了這個藥方花了很多心血……..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們願意支付的數目遠超過你的想像喔！」老人用利誘的口吻說。
「並不是錢的問題，你知道那是個不完美的藥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讓服藥者甦醒過來的方法，也不知道服用多少藥，會讓人昏睡多久？以麻醉來說，讓人失去意識根本不是問題，讓服藥的人甦醒才是最重要的。吃下這個藥，說不定你到死，都沒有甦醒的機會喔！」我解釋。
「我不在乎。」克蘭朵眼神堅定地看著我說。
「但是我在乎。」對於這件事，我不認為有商量的餘地。
（待續）
（圖說：西班牙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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