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做什麼呢?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裡呢?為什麼我非得在事隔多年之後還一直記得他?討厭的人,討厭的回憶。他還持續做著招呼客人的動作,這無疑是在諷刺我。其他人的目光被他吸引過來,在他終於雙手一攤鞠躬道謝,表示表演宣告結束時,現場甚至響起了掌聲。我朝他揮揮手,希望他快點坐下來,但他卻朝著我走了過來,低下頭側過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問我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地方。
「你的鑰匙啦,他要你的鑰匙啦。」艾莉絲說。
我聽了艾莉絲的話後立刻摸了摸上衣口袋,真的有把鑰匙在我的口袋裡面。我把它掏出來,用最禮貌的方式還了回去,並且還點頭微笑表達友善。那個服務人員收起我的鑰匙之後就坐回到藏青色絨布沙發上。我以為他會就此離開,但沒有,他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發現交到他手上的鑰匙已經不見了,我立刻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果然,鑰匙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將鑰匙掏出來,用力地往那人身上丟去。鑰匙丟中了他的胸口,但他優雅地拾了起來,還恭恭敬敬地朝我鞠了個躬。
我又感覺到自己上衣的口袋傳來沉甸甸的感覺,鑰匙還是回到我身上了。我決定放棄,不再想鑰匙的事情。
我是和艾莉絲一起住進那個人所服務的飯店裡的,就是因為艾莉絲也在,所以我才會無法應付那種被取笑的感覺。我把自己武裝得太嚴重,神經緊張的結果害得自己在艾莉絲面前手忙腳亂,甚至緊張得連拿筆簽名都會發抖。他一定看見我在發抖,他一定在心底笑我,當他看著艾莉絲的時候,也一定是透過眼神在對艾莉絲表達同情的意思。他一定覺得這個女生真可憐,居然跟一個這麼懦弱的男朋友在一起。我看到艾莉絲用無奈的眼神回應他的同情,並且還發出『我早就想離開他了,你大可以放馬來追我』的訊息。
艾莉絲和他會不會真的背著我在交往呢?我連忙回頭看著艾莉絲,果然艾莉絲正看他看得出神。連茉莉也看著他,仙人掌也是,韋恩也是。另外一頭的小黑和剛果也在看著他,年輕人也是,父親也是。我憤怒地回頭,才發現原來那人又開始了一連串的默劇表演。他又向我走來了,他又低下了頭像是在等待我的指示。
「你的鑰匙啦,他要你的鑰匙啦。」艾莉絲說。
我堅持不願將鑰匙交出去,任憑那個服務人員就這樣站在我的身邊。這樣一直不停地重複下去可不是辦法。要站就讓他站吧,要等就讓他等吧,但別想我再將鑰匙交出去。房間裡的所有人見到表演被我蠻橫地中止,也紛紛失去興趣似的回神繼續說著剛剛他們在討論的話題。
「所以我才說,這人注定一輩子都這麼蠢,無可救藥了。」花花說。
「不,他城府可深了。」剛果說。
「城府再深終究還是蠢蛋一個。」仙人掌說。
「女人真是太無聊了。」父親說。
「女人無聊是因為男人太蠢。」花花說。
都到齊了,我知道人都到齊了,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我站了起來,發現雙腳早已麻痺得失去了感覺。但那不要緊,我只需要走出這房間的力量,只要能讓我走出這個房間就夠了。小黑看到我想要離開,立刻也起身想要跟過來,我想出言阻止,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你坐下吧,」年輕人替我說。「再這麼黏皮糖似的跟著他,我就殺了你。」
說得真好。如果小黑真的再跟過來,我的確是會想殺了他。看來年輕人的嚇阻起了效用,小黑站著猶豫了很久,最後終於深深嘆了口氣,頹喪地坐了下來。小黑可憐的表情讓我有些不忍,但如果我再讓他跟著,那麼可憐的就會是我自己了。
「兒子啊,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選老婆一定要睜大眼睛,千萬不要像我一樣選了個這麼無聊的女人啊!」父親最後這麼說,但他看著的是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年輕人。
我打開門,走出房間,重重地將門關上。清晨的陽光籠罩在我的臉上,房間外面的空氣甜美許多,我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然後貪心地又吸了一口。
在回去那個房間之前,我要好好享受這種沒有屈辱、沒有悔恨的舒服感覺。
【收錄於雨夜花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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