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出現了分手的徵兆,所以我和你開始不約而同地對彼此客氣了起來。我客氣地在回家的路上打電話問你吃過飯了沒,如果還沒可以順便幫你買晚餐;你客氣地回說不用了,回來的時候小心一點。客氣的語言化成了冰涼的薄霧,我們面臨危機的愛情被團團包圍著,稍微地冷卻了下來,也稍微地模糊了起來。好像還是可以繼續的,好像沒那麼糟糕,好像說分手還太早,好像只是客氣了點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分手的徵兆就像漫天蓋地的烏雲一般,根本不可能視而不見。比方說吧,比方說感冒了,那麼你一定能感覺得到病毒在身體裡流竄的痛苦;又比方說喝下太燙的湯,當滾燙的湯汁流過喉嚨食道,停止在胃的底端,那麼你一定能感覺得到那火熱的團塊在體內移動的軌跡。分手的徵兆也是如此,雖然那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卻真實存在著,在戀人的週遭,也在我和你之間,回來移動著,不斷提醒著。
首先不得不考慮的是我和你一起住的這間小套房。裡面有好多我們共同的東西,就算原本是屬於個人的物品,如今也都互相摻雜重疊,分不清楚了。一起生活了兩年,生活本身已經像是埋在深土裡的樹根似的,盤根錯節地把兩人綑綁在一起,緊到沒有空隙,緊到不能呼吸。光是想像就夠叫人痛苦的了。
如果是你要離開,那麼你一定會把小冰箱帶走,烤麵包機也應該算是屬於你的,音響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但我想你應該不會願意把它留給我。衣櫥裡有三分之二是你的衣物,鞋櫃裡有三分之二是你的鞋子,浴室裡有三分之二是你的盥洗用品,書架上也有三分之二是你的書。如果是你要離開,我可以想像得到這個小房間將會變得多麼冷清。你大概也會想帶走你慣用的那個枕頭吧?
如果是我要離開,那或許就容易得多了。我也不過就只有電視和桌上型電腦這兩件較大的物品罷了,剩下的雜物可能一個行李箱都裝不滿。需要帶走電視嗎?這我有點猶豫。跟你在一起之後我就失去了選擇電視頻道的權利,你愛看什麼我就看什麼,電視節目也是因為有你一起看才顯得有趣。我一個人的話是不需要電視的,你會比我需要,你能讓電視顯得更有存在的價值。那麼如果是我要離開,那就將電視留給你吧!至於電腦,兩人共用的電腦裡面儲存了好多一起拍的照片,你個人的資料也有不少。我是無法捨棄電腦的,但這又該怎麼跟你均分呢?
很多東西是沒辦法均分的,感情上的互相依賴更是如此。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力氣,但說要放棄卻也沒那麼容易。戀人是敏感的,我知道你也感受到兩人之間那怪異的氣氛了,所以才會小心翼翼起來,所以才會客氣地用疏遠的方式互相關心起來。那是虛偽的,我相信你也清楚得很。我們都虛偽地假裝自己還想要保留這段感情,我們都虛偽地表演著言不由衷,祈禱著分手這個決定不要落到自己身上,祈禱著對方可以比自己更早說要離開。
試著想像一下分手之後的樣子。我們將各自展開新的生活,或許寂寞會如同沉重的雨水,壓迫在彼此的肩頭上,然而自由卻更加地吸引人,我們都將可以不用再強迫自己花費力氣去應付對方。應付對方是辛苦的事情,但我和你卻都用燦爛的笑容加以掩飾。我們反而笑得比感情還存在的時候多,我們反而笑得比還愛對方的時候開心。
或許不該再逃避分手的徵兆。
沒有吵架,沒有沉默的冷戰,沒有不耐煩的表情,沒有互相挖苦的戲碼。感情只是走到了終點而已,但並沒有撕破臉的必要,更不需要互相傷害。兩年的相處卻換來兩人並不適合這個結論,但那又何嘗不可呢?往後我將知道像你這樣的女人只能當好朋友,你也將知道像我這樣的男人並不能倚靠終生,這當然算好事。兩年不是浪費,只是過去了而已。如果這次我們能夠追隨分手的徵兆,毫不抵抗地跟著走,說不定我們將能體會到不同以往的分手過程,說不定我們將對愛情更加了解,甚至會變得不再容易害怕。
於是我們像約好了似的關上電視收拾心情,正襟危坐地面對著對方,嚴肅的氣氛延展開來,把話說開的時機已經來到。但到底該怎麼說呢?不再相愛卻仍舊生活在一起的確很痛苦,但又覺得就這麼分手實在叫人難以接受。最好的決定應該是讓其中一個人搬離就好,但先不要提到分手,先讓距離把彼此訓練得堅強,或是讓距離把彼此的感情再次加溫。
「我想……」我說。
「我覺得……」你說。
「或者……」我說。
「可是……」你說。
我們都沒有勇氣把心底的話完整地說完,但事實上將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已經了然於胸。我想,就讓我最後一次對你好,難說的話由我來說,痛苦的決定由我來做。那麼請你做好心理準備,那麼請你仔細聽好,那麼我說,由我來說。
「我想,我搬出去好了。」我說。
「你確定嗎?」她說。
「你知道的,這樣比較好。」
「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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