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美國去了,什麼也沒說地出發去美國了,沒有經過依依不捨的拉扯,沒有哭得不能自已的不捨,更不用說一定會聯絡的保證,或是多久之內一定會回來的說明。他只是出發了,那瀟灑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只是到宜蘭或花蓮去走走,而不是遙遠的美國。
他希望我別去送機,我還來不及要求的時候他就開始勸退了,說是當天他的家人以及好友會去很多人,已經不是他所願意的場面了。只不過是去美國讀書罷了,結果卻落得好像要出馬競選一般,超過預想的人都紛紛報名參加送機行列,他不是受寵若驚,而是感到煩惡,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鋪張熱鬧的人。
他的親友們會這麼熱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他到美國可不簡單了,是去讀博士的,是帶著獎學金去的,他年紀還這麼輕,就已經這麼有成就,親友當然感到與有榮焉。不讓我去也好,畢竟我們的關係連我們自己都還沒搞清楚,萬一分別的場景太悲傷,我一時無法忍受上前擁抱他,或者甚至上前親吻他,卻將他嚇著,甚至被他推開,那可就尷尬了。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要出發的前三天吧!時間不太容易說得準,因為是從深夜一直到黎明,兩個人一夜沒睡說了好多好多話,那是多麼快樂的一次約會啊!那該算是約會吧?我是肯定自己喜歡他的,而且也明說暗說地在他面前說了許多次。他只有說過,他說過什麼來著?在那天的約會裡,我們什麼都說了,就是沒說到感情。難得是那麼快樂的約會啊,這讓我現在回想起來感到有點遺憾。
他說過什麼?他說現在的他無法給我任何承諾!這意思大概就是他無法跟我交往,無法與我建立男女朋友的關係。承諾到底什麼重要我不清楚,大概是因為男人有男人的考慮吧?在我的想法裡,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就應該在一起,這跟承諾無關,承諾是很後面的問題了。我很喜歡他,而我相信他也喜歡我,我可以感覺得到,更何況我也聽他親口說過,雖然他的說法很曖昧。
對了,就是曖昧,存在我們之間的就是曖昧。他大概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吧?其實我也是。曖昧很美,甜蜜裡還挾雜著一些些可能性不低的酸楚味道,無限的可能性讓人禁不住不停地想,想他的一切,想自己的一切,想兩人的一切,怎麼想都不會膩,怎麼想也想不完,在還沒篤定的牽起手之前,那要不就擁有要不就失去的可能性,總是會不斷的在腦海裡奔跑。
就好像小時候生日時,期待著父親帶著自己夢想已久的禮物回來,洋娃娃也行,漂亮的衣服或鞋子也不錯,更好的是一套完整的水彩畫具。會是什麼呢?多麼令人期待啊!但也有可能什麼都沒有呢!父親可能會忘記,也可能會因為太忙了而沒有準備禮物,以往父親也曾經忘記過,當然也曾經帶回令人驚訝的禮物,答案還沒揭曉之前,那種期待的心情是非常棒的。
我的人生似乎就活在不斷的期待裡,一個接著一個,要這樣才能順利地進行下去。
我們是牽過手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感覺非常棒,令人臉紅心跳,覺得很舒暢,拼命壓抑著興奮的臉,大概看起來很蠢吧!怎麼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鎮定呢?雖然兩人在當時看起來的確是很鎮定的。是為了一些很尋常的理由,我們就牽起了手。像是為了人群紛雜的大馬路而牽,他怕我們會走散;像是為了寒冷的天氣而牽,我的手總是很冰;像是為了玩情侶的遊戲而牽,但怎麼沒想過要真的當起情侶呢?
怎麼沒想過要真的當起情侶呢?想過的,幾乎每分幾乎每秒都在想著。我相信他也是如此吧?他大概是因為對自己太沒自信了。這麼好的一個男人,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呢?難道不明白在我心裡他是最好的嗎?我沒說過嗎?我以為我說過的。就算沒說過,我的一舉一動也都清楚表現出來了啊!
我知道他猶豫的原因,我相信他是因為自己未來的規劃,以及對自己的期待,所以無法確定自己可以在感情上付出。我理解的,這就是他所謂無法給承諾的原因。他必須要花很長的時間在追求自己的未來上,他必須要不斷的向前跑,他對自己期待很高,在到達目標之前,是沒有多餘的力量可以照顧感情的。
我理解,男人總是會這樣,這不是第一個例子了,就算只是拿來當藉口的也是所在多有。男人總愛把事業和未來掛在嘴邊,讓女人覺得有罪惡感,因為成為男人成功的絆腳石而感到罪惡。男人愛把事情想得複雜,把事情想得又複雜又困難,那麼在完成的時候才會獲得莫大的成就感。我都理解的。
但我知道他這不是藉口,他不一樣。他自己以及他身旁的人對他的期待讓他備感壓力,他一直擔心著自己能力不足。目標非常的明顯,於是距離還多遠也就看得非常清楚,艱難地踏出每一歨,滿懷志氣卻又擔心受怕地踏出每一歨,這些情緒就已經讓他累壞了。美國是個遙遠的國度,他不僅得在那裡適應一切,還得從那裡帶回來榮耀。他無法給我承諾,是因為他連自己都無法給自己承諾。
給了承諾又如何呢?說拿到博士學位就與我結婚嗎?那又如何呢?說回來之後就每天呵護我嗎?那又如何呢?我們甚至連牽起的手都還沒辦法給定義。那是為了什麼而牽的呢?只有曖昧橫溢在我們之間,享受那樣的感覺就能夠滿足眼下的情感,細想起來卻什麼都沒有。清楚地說出喜歡我,明白的表示兩人是戀愛關係,對他來說大概很困難吧?就像我無法放棄自己對他的感覺一樣,都是很困難的。
也就是那種困難的障礙巨大地擋在我們之間,所以才更加的死心眼,這是沒辦法說給其他人聽的,不深陷其中的話根本不會懂。就像是看著櫥窗裡自己很喜歡的玩具,玩具也花枝招展地希望我可以把它帶走,然而還不行,時間還沒到,錢還沒存夠呢!心裡非常明白自己終究會把這個玩具買走的,總有一天會,但那樣的情緒裡也帶著一絲絲的害怕,害怕它會被別人先買走。所以每天都要去看一眼,都要去確定它還好好地在櫥窗裡等待我。
所以每天都要去見他一面,每天都要適當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不然會害怕到睡不著。
總有一天會的,不是嗎?就是這麼死心眼啊!
於是他將可以盡情地去追求自己的未來,完全不用擔心我這方面的問題。等待不是問題,等多久都不是問題,我把這樣的想法傳達給他,我相信他知道。也就是說他大可以不用照顧我,我和我的感情將完整地等待他回來。這樣對他來說已經很寬大了吧?只要他心中有我存在,我只是希望知道,他心中是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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