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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08 20:48:18| 人氣236|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轉引:他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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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迷袁瓊瓊的小說,最近被她的情書系列吸引,是個聰明又有趣的女人,看起來很清醒,做的事常常很激情,讀的時候會心跳。楊德昌和蔡琴的愛情,在不久前楊德昌過世之時,新聞台很盡責地整理了一遍,當時看到楊德昌說和蔡琴「十年感情,一片空白」的時候,明明不關自己的事情,突然也痛了一下。情書看了一陣子,好奇袁瓊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因為照片總是半遮半掩,情調大於清晰度。照片沒找到,意外看到她寫楊德昌和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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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得要死。她在去餐廳前跟楊德昌說,等他想清楚,叫他留
話在她的答錄機裡。我還記得那小小的客廳,藤編沙發,米白
色沙發墊,透明的淺青色玻璃茶几。答錄機就在茶几上放著。
蔡琴進了門先去察看,看到答錄機上顯示了有留言,她立刻整
張臉煞白,像要昏倒……

我跟蔡琴認識的時候她還在念實踐家專。那時候她已經唱紅了
〈恰似你的溫柔〉。我家住大直,剛好在她學校旁邊。她上學
之前老是會到我家來繞一下。

那時的蔡琴有兩個,一個是上學前帶了水果麵包跑來我家聊天
的蔡琴。另一個就是晚上在西餐廳裡駐唱的蔡琴。

在我家待著的大學生蔡琴,人非常素樸。大半穿件大襯衫,牛
仔褲,戴眼鏡,總是身上東一袋西一袋揹著。蔡琴喜歡同時做
很多事,三頭六臂一般,我們圍著大餐桌,她一邊做她家專的
功課,用絲線編不知道什麼東西,各色各樣的絲線,一綹綹放
在桌上,五彩繽紛,旁邊堆著滷味、餅乾點心、水果。她就一
下說這一下說那,很靈巧的用絲線編織著,之後放下絲線,跑
去洗手,因為那絲線很嬌貴,只要有手汗,就會沾出陰影,色
就不鮮了。洗完了手就再來編東西,和聊天。

西餐廳裡駐唱的蔡琴就非常華麗了。穿著小禮服,頭髮蓬蓬梳
上去。戴著眼鏡。她那時還是戴眼鏡,到《讀你》那張唱片才
拿下。

蔡琴腿很美,這件事好像從來沒人注意,她總穿小禮服,裙邊
在膝上三公分,適好露出她自己的修長的勻稱的美腿。那時候
她正和楊德昌在談戀愛。這可能是她喜歡跑來找我的原因。


兩個人我都認識。楊德昌剛拍完《海灘的一天》,如日中天。

他是個小瞇瞇眼,又滿臉橘子皮,不過就是很有「導演氣質」。
人瘦高,長腿。總穿緊繃的牛仔褲。剛從美國念電影回來。

當時新浪潮剛興起,侯孝賢、柯一正、楊德昌、陶德辰、張毅、
新藝城的虞戡平,一缸子年輕導演中,楊德昌最像「導演」。
講得誇張點,他簡直是由頂至踵的帶著「導演」氣息。有很多
導演像別的行業,有很多導演不像「導演」,但是楊德昌是那
種電影裡的「導演」,你絕不會把他誤認為是別種身分,不管
他是不是坐在導演椅上。

他就是比任何別人看上去更像個「導演」。就像王家衛比李安
或者吳宇森更像個「導演」。僅只外表狀態,便已有絕大的說
服力。

王家衛和楊德昌都是上海人,每個上海人都是商人,娘胎裡就
帶了精明的生意眼。他們本能知道包裝和內容一樣有價值,或
許還更有價值。

楊德昌那時留長髮,在腦後紮著小辮。人筆直。戴金邊眼鏡,
笑起來有點小酒窩,不大講話。帶點羞怯感。他是個很醜,可
是很迷人的男人。

●我結婚很早。後來開始寫小說,出一點小名,於是交了一堆
女朋友。都是單身。結婚的只有我,至少在表面狀態,我有一
個屬於我的男人,是「愛情成功者」。

那時候年輕,大家都年輕,不知道有丈夫不代表成功,婚姻的
存續不代表你的愛情美滿,甚至不代表有愛情。

因為大家都不懂,我便因為結過婚的緣故,成為了那個「最懂」
的人。

蔡琴老是來跟我聊楊德昌,問我:「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
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我那時也寫完了〈自己的天空〉,大概多少也覺得自己懂吧,
於是就從自己那其實很有限,卻憑著想像無限延伸的愛情經驗
裡找話語給她「開示」。

我們聊天,往往講到一半,她會忽然站起來。「我要走了。」
因為上課時間到了,或者要去錄音,要去錄影,或者別的約會。

她說走就走,動作快速收好大包小包,馬上離開。然後下次見
面,可能隔幾小時後,可能隔幾天後,她可以把前頭這話頭再
提起來繼續聊。

我時常因為想把話繼續聊完跟著她跑。當然也是愛玩,可以跑
到電視台、廣播電台、唱片公司,看那些在我生活範圍以外的
人和環境。

那時候的蔡琴,其實年輕,身量小小,可是很有種大姊頭架勢。
除了上學前來我家找我的時候,其他時間她身邊總是帶著一堆
人。她妹妹,她助理,她宣傳,她電台節目助理,製作人,朋
友……

總之那時候跟著她到處轉,每次一塊吃飯都是一桌人。我還跟
著她跑去看她唱西餐廳,第一次看到舞台的後台。花團錦簇的
秀服掛在橫放牆角的鐵衣架上,伴舞群就在那些五彩繽紛的服
裝後換衣服,在藍的綠的橘的黃的紫的緞子布料中間袒露她們
並不潔白的皮肉,彎下腰調整胸口粉馥的肉團,或者把極短熱
褲擠出來的臀肉推回布料裡去。而男歌手就坐在旁邊,對身旁
肉慾橫流的景象視若無睹。那非常鮮烈的印象讓我寫了〈眾生〉
那個短篇。

在她跟楊德昌最「盛」時期,楊德昌可能不知道,許多時候,
蔡琴打電話給他時,旁邊有個聽眾我。兩人講完話,蔡琴就會
把他說什麼她說什麼搬給我聽,然後表情嚴肅,眼瞪大大問:
「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愛情是最讓人頭昏的事情,任何人站到愛情面前都變成傻子。
我現在回想,我給蔡琴的建議和指點,大約任何一個路人甲都
可以做到,全世界的每一個人都比她清楚比她聰明,而我們比
她強的就是:「我們是局外人。」

楊德昌那裡有沒有愛情顧問不知道,但是蔡小姐這裡是有的。
而顧問的最大功能,現在想來,不是解決問題,甚至也不是提
供答案。顧問的最大功能其實是做救生員。

談戀愛,如果真的是心放在上頭的話,就像洗三溫暖,絕對是
忽冷忽熱的。陷在感情裡的那個人,絕對是心律不整的。顧問
的功用就是在心房緊縮的時候打氣,心房膨脹的時候警告。

那個人飛上去的時候拉她下來,掉下去的時候,抓她上來。

很容易的。我說過,任何一個路人甲都做得到。

●有一天,那天又跟著蔡琴去看她駐唱。她穿著淺藍色小禮服。
束腰,腰以下微微蓬著。當然,小禮服及膝,她站在台上時,
露出直直長長的,筆直併著的小腿。

我在台下看她。那一場是十點多,唱完非常晚了。那陣子她特
別的不安定。因為直到那時候抓摸不住楊德昌什麼心思。

唱完了我和她回她的住處去。蔡琴跟我說她受不了,已經給楊
德昌發了最後通牒,如果這男人還不給她個明確定位,她大約
就要走掉了。

她怕得要死。她在去餐廳前跟楊德昌說,等他想清楚,叫他留
話在她的答錄機裡。

我還記得那小小的客廳,藤編沙發,米白色沙發墊,透明的淺
青色玻璃茶几。答錄機就在茶几上放著。蔡琴進了門先去察看,
看到答錄機上顯示了有留言,她立刻整張臉煞白,像要昏倒。

她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完了完了。
「他一定是來拒絕我的。」她說。

然後她開始走來走去,穿著那淺藍色小禮服,像一團移動的海
水。走了半天坐下來。看著答錄機,發呆。然後說:「我不要
聽了。我要洗掉。」

顧問勸她不要洗掉,也許是好消息。
「那你幫我聽。」

可是顧問不會操弄她的答錄機呀,萬一不小心洗掉了,那不是
很可惜嗎?於是蔡琴坐下來,我們一起盯著那答錄機,好像那
是個怪獸。沒人敢動它。

後來。蔡琴CALL機響了。她看一眼號碼,馬上跳起來。楊德昌
CALL她。她問:我要不要打過去?

打啊。顧問說。蔡琴說不行我還沒有聽他答錄機裡的回話。
那就聽啦。
不行,他如果拒絕我怎麼辦。他如果……那我就會……

蔡小姐預想了一大堆「諾斯特拉達姆斯」預言裡才會發生的事
情,同時間又很實際的問我:「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回去?」她
說要沒有人陪的話,這個晚上她過不去了。

這時候電話響了。蔡小姐去接。我這旁觀者看來,她很沉穩,
鎮定,正常。她說:我剛回家。好,等下我再打給你。

放下電話她才說那是楊德昌打來的,楊德昌問她聽答錄沒有,
叫她去聽。

這時我們才去動答錄機。按了「 play」之後,毫無聲響。那
靜默至少也有一分鐘之久。之後,是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嘆息。

然後,那個必須下決定的男人說了話:
「你叫我怎麼說呢?」這就是楊德昌的全部答覆。

蔡琴進房間去給楊德昌打電話。出來的時候臉潤潤的,眼睛發
紅,跟我說她要去楊德昌家。我陪她一起到楊德昌濟南路的住
家。黑夜裡,楊德昌出來開門,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形遮蔽了蔡
琴。他把那淺藍色的女孩圈進手彎裡,關上了他家的紅漆大門。
之後,兩人就結婚了。


報上刊出楊德昌過世的消息。也同時刊出了他對他與蔡琴婚姻
的八字評語:「十年感情,一片空白」。然而這個空白的感情,
不也是從那樣美好的階段開始起步的嗎?在這十年裡,一段感
情是如何從呵護和擁抱,變成了一片空白的呢?

我深信,在那個夜裡,楊德昌把他水藍色的女孩圈進臂彎裡的
時候;在蔡琴,讓自己順從那男人隱沒入紅色大門的時候,兩
個人都不是為了讓面前的十年一片空白的。但是,依舊空白了。


我只是忍不住又想起蔡琴在我家裡用彩線編織的畫面,想起她
編了幾下之後跑去洗手,因為那色線很嬌嫩,如果手上有手汗,
就會沾上汗漬。

可惜婚姻不能像編織,只要用潔淨的手維護,就可以永遠鮮麗
美好。手承諾了潔淨,絲線便承諾永不變色。

大約是因為手和絲線都無知吧。無知,不知道這世界可以變異。
不知道這世界可以不必永遠。

台長: 恍神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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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ire
我不知道
婚姻是不是能一直都很美好
不過 至少在結婚的三年中
真的有種歸屬感與安全感
2007-08-18 16:29:46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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