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蟲森巴 搖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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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唯一一次跟季季接觸，是在我接手文學事務後不久，文學獎的決審會議上。三位評審談論到某篇稿件的時候，突然發現那篇稿件缺了最後一頁，沒有結尾，季季開始發怒，指責主辦單位不盡責，竟然未提醒參賽者及時補上缺頁，我有點恍惚，並非因為我未及參與前置作業，而是認為主辦單位根本沒有替參賽者檢查稿件內容完整與否的義務。這是與季季的初次會面，情節極為微末，只是附帶一提，且與下文毫無關聯性。

去年底季季出版了「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一書，既是季季的往事追憶錄，同時也是五、六十年代台灣文壇交誼往來的捕光掠影，銘誌少女時代的季季如何為了寫作離鄉北上、如何由初始生澀地站在文壇外圍探看，終而深入其中的前事。19歲的少女季季與張拓蕪、鄭愁予、楚戈、辛鬱、洛夫等人縱情詩酒，醉後在朱西寧家著急地掀衣，讓正在烹調的劉慕沙看她遍身發紅的酒疹；26歲的少婦季季則失神地走進林海音的第一個客廳，敘說婚姻已然無以為繼，請求林海音帶她走出困頓。這些穿梭於前塵往事的名字一則標誌季季光芒迸現的寫作生涯，也為她帶來摧折青春的丈夫楊蔚。

擔任文教記者的楊蔚（何索）大季季十七歲，才華橫溢，卻也同時是受過訓練的共產黨員，來台後陷十年政治牢獄，季季為前者精采略帶憂鬱的楊蔚吸引，卻在婚後開始經驗後者帶來的身心煎熬，坐過牢的楊蔚每於入睡後莫名驚叫、為賭癮反覆騙取季季錢財、暴力及言語凌辱相交，並在一次搜捕台灣民主聯盟的行動中出賣同志，交換自由。除此，最深層的折磨始終是楊蔚無止盡的謊言，他編造身世、際遇及生活，季季凝望著楊蔚往前走卻身陷迷霧之中，最終季季甚且難以確認所愛過的男人是否真實。「經過三十年（1994），我才知道，這個曾經受過中共地下訓練的共產黨員，一九四九年來台後就編製了一套任何人在那個年代都無法查證其真假的劇本。一九六四年十九歲的我，對那套劇本也只能深信不疑。而且也完全沒有料到他已把我納進那個秘密劇本，在其後的歲月裡參與他的演出」，如此神祕難以索解，以謊言修飾自身怯懦及種種難言私隱的楊蔚，與季季實質婚姻六年，影響卻及於一生。

近日季季接受壹週刊訪問，訪問將盡時記者問季季，在經歷過楊蔚無數的謊言之後，她認為楊蔚對她的愛是真的嗎？穿透謊言及其餘可視之事，愛的感受始終與之無干，不被善待也未能摧毀記憶中曾經被愛的直覺，這或許也是，即或在為楊蔚輾轉起伏、心力煎迫，所有恩情都被耗損得殘破、楊蔚和季季亦已年華老去之後，面對楊蔚提及三十餘年前偷季季金條，其實是資助一位曾和他共患難的女同志之事，季季也還要追問「你睡過她沒有？」，看著牽扯半生、充滿憐憫也不免怨怪的前夫，那疑問或非出於嫉妒，而是曾經強烈而真誠地愛過後，潛伏在血液裡的習慣性思考。而餘韻愈殘忍，起初的心愈不容摧毀，故而在那篇報導最終面對記者的提問，季季沉默半晌，清楚回答：「他曾經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