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月夜巡 每週看戲俱樂部http://review.microtheatre.idv.tw/modules/news/ 我乃文字http://coolmoonintaiwan.blogspot.com/ 這裡只剩我的瑣碎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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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極其簡約的故事。用字簡約，刻畫簡約，情節簡約，背景簡約。法國當代小說家Marie Redonett的《羅絲•梅莉•羅絲》寫得像泰國米般，粒粒分明、互不沾黏，拔然孤立如人跡罕至處的一縷芳魂。

故事關於一個女孩，從十二歲月經來潮開始，離開母地，失去處女身，到十六歲結束生命為止。她是一個棄嬰（被丟棄在仙女洞），也製造一個棄嬰（也丟棄在仙女洞）。她的過程不是成仙（雖然她愛上「皇后仙女」的水手），但也沒有墮落（她跟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承諾不去「低級酒吧」）。她不是沒有感覺，她只是不使用形容詞，不興心理昇華轉化那套，她僅說出最簡單的事實。她不是沒活過，但她活著就是為了被遺忘。

她的一生待過兩個地方：十二歲以前在河的源頭、瀑布區，叫做「隱居」；十二歲以後到下游海港，叫做「歐阿」，地方小到連一個市長都不需要。產女前夕，她像鮭魚一樣溯游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一則彷彿現實的寓言，彷彿預言的童話，湛然晶瑩的符號，是天賜的象徵。男人是流域沿岸廢棄不用的一幢幢伐木小屋，被鮭魚女暫時棲身。

你知道「隱居」和「歐阿」這些地名，都並不存在這世間。女孩的所有知識，唯一的先驗來源—童話，其實也不存在的。這樣獨立不群的故事，它不依傍現實、不依傍神話、不依傍任何一段歷史，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區域。

「歐阿」相對於「本土」只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小島。它的盛世已過，到處瀰漫著遺忘的氣息：一條街一條街逐漸失去居住的人，門牌被摘去，濕霉進駐。舊貨商人像禿鷹一樣收購剩餘價值，這些收購品走進它們最佳的歸宿--博物館。

女孩會一種稀有的歐阿古字母，用拍立得留下幾張照片。但這個叫歐阿的世界，畫會褪色，名字會移轉（她們不是叫羅絲就是叫梅莉），建築會被潟湖淹沒，文字會滅絕。別忘了她是為了被遺忘而存在的。我們也是，所有的文化都是。

不知道怎地，這簡單的故事觸動了我。也許因為我也是個來自小島的女孩，我也有我的「瑪德」小姐--一心一意想在小島上創建舉世的功業；我也有我的「攝影師」和「舊貨商」--積極保存島上的一切，而把一生心血都奉獻進博物館；我也有我的朋友「聶」--以為被自己的理想欺騙而刻意遺忘自己、投入虛無之湖。

我們都曾注入多麼多的理想和愛情在這蕞爾小島，這彈丸之地曾有過傲人的經濟經驗，卻不可避免地在「失去資源」中。而儘管頹圮的面積越來越大，立志雞首的候選人卻永不匱缺。「歐阿」最後的輝煌和生計在「低級酒吧」。一旦連最原始的慾望都消失之際，也就是小島被徹底遺忘的時候。

這剪單的故事像一匙酵粉注入麵團般的心。我不由得想起許多相信過又愛過的人，想起許多因為不相信而遺忘的人。那埋在我心底深處的「鸛鳥街」、「界標街」、「魔力巷」、「足音街」……曾經是自我版圖的一部分，如今沉沒在遺忘之湖，找不岀界址的遺跡，通通嗚嗚哀鳴起來。不會復活了，這些，和那些，在遺忘之湖底嘯動的，只是微弱的抗議--抗議我甚至未曾為它們立過一紙死亡登記。

也來不得及興建一所博物館，喪失的已喪失，遺忘的已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