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月夜巡 每週看戲俱樂部http://review.microtheatre.idv.tw/modules/news/ 我乃文字http://coolmoonintaiwan.blogspot.com/ 這裡只剩我的瑣碎斷章

3,386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是歐陸劇場大師Eugenio Barba表演講習會後的一天中午，我飢腸轆轆站在日正當中，彷彿大反光板一般的劇院前廣場，不知道往餐館的最短距離在哪個方向？

如果「環境」可以說話，我們雕樑畫棟、美輪美奐的「國立中正文化中心」，有個奇怪的環境暗示：愛藝術的人都該如仙似后，要不花五、六百塊地下樓吃簡餐也不眨下眼皮子，要不到請廣場風飄飄雨寒寒日曬曬路迢迢。因為劇院附近方圓一里，交通和飲食網都很貧乏，舉目不見任何餐館或站牌（這兩年還好多了捷運站）。大家散戲後想不作鳥獸散都難。

我暗自懷疑：藝術跟商機難道老死不打算往來？還是大家認為精神飽饜與生理飽足，兩者不可得兼？

意外地我遇到一位大學戲劇講師Carlo，她是識途老馬，領我曲曲折折來到一家不起眼的中餐館。雖然已經超過下午一點鐘，窄庂的門關還是擠滿等桌的客人。我幻想等待的長度與將隨後報償的美味成正比，想著熬著，趕早未吃早飯的我，等到桌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愛戲成痴的Carlo，仍毫不減生氣。介紹餐館拿手菜時，神采奕奕，講到剛剛的演習精華，眉飛色舞。我想起兩年前與Carlo合作時，編劇拿出劇本，Carlo說：讚！設計師拿出設計稿，Carlo說：好、好、好！演員甄選出來，Carlo說：這一來我的戲已好了一半！

那時我怯生生的心理，就這樣融化在充滿陽光的笑容裡，也不問信心來自實力，還是來自大方的鼓勵。如今再見到Carlo，我由衷地說，總是這樣充滿朝氣和愉快的樣子，真好。Carlo說：「This is my social mask.」-- social mask，她用英文回答我。

我想我當時反應一定很矬，我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明知不推心置腹到一種程度，不會如此傾吐。但我那理應誠懇知趣的臉孔，呆然若失，僵在半途，不知何往。我望著Carlo的臉，實際上什麼都沒看見，我難道不知道每個人都有沮喪陰暗的一面嗎？但我已經習慣Carlo的social mask了，假如我不去看它，竟不知該看見什麼。

但誰能完全卸除剝面具，交出裸裎的靈魂，教人直視？而我，也並沒準備好要面見任何人的靈魂；或說，我並沒有準備好要拿什麼與之交換。我忽然覺得在大部分人與人的交往當中，其實從未曾以靈魂相交的。

所謂有效的溝通--準確接收訊息，成功傳達形象，知悉彼此的企圖，都不是「心靈」或「靈魂」所擅長，它脆弱、柔軟、自我、不堪一擊、不具備社交性、不能自娛娛人，我們不得不保護它，藏匿它，給它穿上層層盔甲（或蕾絲外衣）。

想跟Carlo說，誰沒有social mask呢？鄉土氣、老頑童、裝酷、倜儻幽默、迷糊滑稽、宜室宜家、彬彬有禮、刁鑽難纏、直率敢言，哪一樣不是social mask？反過來說，誰要探究誰的靈魂深處或心的本質？誰想要看見你的靈魂？

我語塞於現場。Carlo會原諒我缺乏宜人的social mask嗎？當場陷溺思緒，於人的社交和溝通，有損無益而已。當我用心思索，而使表情淡漠，言語模糊時，有人對我說：妳的保守性表達，容易造成誤會。

意思就是不坦誠。原來虔心思慮也是件外套，顏色和虛偽差不多。

聽過一句話說：一件衣服穿久了，它就成為你自己的一部份。我在想，哪件衣服我已經穿得太久太久，而習焉不察？

脫下我們對靈魂的層層著衣，我又能看見什麼呢？

白蛇娘娘喝了雄黃酒，打回原形是白蛇，那是透過神話的美麗距離。但我們的靈魂和自己之間並沒有故事性的距離。當有一天我決定閉關寫自己時，竟心虛那久未親近、觀察、教養的「自我」，是否已萎縮不成形、或扭曲到我不自識的地步？有沒有豐富的肌裡？有沒有值得凝視的本質？長埋於心中的秘密，一旦說出來，是蘊藉動聽，或是膚淺粗陋？

閉關的第一天晚上，我就這樣想啊想的，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回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