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錯？」她忍不住再向姜伯約確認。剛剛姜伯約告訴他的話遠遠超過她現在所能理解的範圍。
「沒聽錯，而且我也沒騙妳，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想找妳出來聊聊，現在我的心情亂得很。」端起桌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姜伯約極力維持著自己的鎮定：「對了，妳跟孟起還順利吧？」
「啊？」沒料到自己會被問到，她只是訥訥的：「還不錯。」
「真好，要是我們有你們一半順利就好了。」不知道實情的姜伯約自顧自的說，沒發現她的異狀。
「先別說這個了，你打算怎麼辦？」決定岔開話題，她右手握著叉子捲起了一口培根蛋黃麵黃澄澄的麵條：「你都不跟她聯絡，她一定會覺得你不要她了。」
聽到這句話，姜伯約誠實的滿臉沮喪：「我現在真的沒有自信面對她啊。」
「真正沒有勇氣的應該是她才對，要對自己喜歡的人說出要離開他，而且是因為這種不可抗力的因素的話，任誰都會沒有勇氣的！」沒發現自己的聲調逐漸提高，她捲起的麵還沒送進口裡：「你要換個角度想，她也不願意離開你啊，這種根本沒辦法抉擇的事情…」說著說著，她想起了他，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鈴音…」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滿腹煩惱，姜伯約沒發現剛剛她的那番話其實真心得像是自己發生的事似的語氣。
「如果現在不把你的心情傳達給她的話，不管過多久她都不可能了解的，與其有時間在這裡煩惱敢不敢面對她，還不如趕快跑去找她，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就好了啊！就算你今天對他說不希望她離開，那也沒有人會怪你的！因為…誰會希望自己喜歡的人離開自己呢？」說到這裡，她已經眼眶泛淚，只是拼命忍住。
姜伯約默默的聽著，心裡快速倒帶重複播放袁湘鎂的一切，她的笑靨、她嵌在臉頰上的酒窩、她每次都會在右手套著的白色護腕、她紮起馬尾的髮每次朝他回頭都會仰起漂亮的弧度、她小學的時候總是會把鉛筆的黑漬沾在手上，然後不小心抹到臉上，在酒窩下渲出淡淡的黑色痕跡、她偏左旁分的俐落髮線、她習慣用右手撥弄髮絲、卻總是用左手固定髮夾…
光是這些事情就能讓姜伯約揚起嘴角的笑意。
姜伯約這才願意承認，雖然不是很長的時間，但袁湘鎂這個人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他生活重心的一部分，他才了解他為什麼會不肯面對這個事實，一向對自己理性思考這點相當有自信的姜伯約，害怕承認其實自己在面對愛情的時候也是個性情中人。
但就像她說的，就算自己今天開口說出挽留她的話，也一點都不奇怪——因為他喜歡他啊，她是他重要的女朋友，即使知道憑現在的自己根本甚麼也給不了她，甚至連開口挽留她這種事也不應該作，可是要他帶著微笑歡喜送她出國…姜伯約承認自己根本辦不到。
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
趙子龍在最後關頭鬆了手。
該說是下不了手呢還是驚覺這樣下去會犯下殺人案呢？這個問題趙子龍答不出來。
趙子龍其實很想把自己的頭扭下來然後好好問自己到底在想甚麼。居然會失控到做出這種事，而且對象還好死不死是楊雨煙…
不，應該要說正因為是楊雨煙，他才會衝動到做出這種事來。
她任性、驕縱，但是她沒有強迫他和她交往，當初答應交往的人是趙子龍自己，如今想動手殺人的還是他自己。
他鬆手後就騎上機車逃回家，不曉得楊雨煙後來怎麼樣了，是自己回家了呢？還是他鬆手的時機太晚，已經…？
趙子龍向學校請假，因為是自己一個人住，到了晚上他索性連燈也不開了，只是把自己放置在房間床上一角，好像只要把自己這樣擱著，整個人就會慢慢沒電直到關機。
楊雨煙會來找他嗎？會告他殺人未遂嗎？會不會在學校大肆宣揚他其實是個外表衣冠楚楚的殺人魔？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敢去學校，雖然他知道今天作錯事的人是他。
他其實很想撥通電話給朋友們，只要可以告訴他這個時候應該要怎麼作，就算是錯的也沒關係。現在的趙子龍很需要聽聽別人的聲音，不然他沒辦法確認自己的存在。
「我到底做了些甚麼啊…」趙子龍抱著頭，帶著哭腔。
「有什麼事？」即使踏進了辦公室，母親仍然沒有正面看他，甚至連個微笑也沒有，只是一手掩著電話問他有什麼事，然後揮手要他先在旁邊等著，她則繼續講電話：「對，是的…好，好，沒問題。我很快就會給你答覆，那麼下週見。」最後用一個極輕的動作掛上電話，接著伸手拿起下一份公文，仍然沒有抬頭看他：「有什麼事你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跟上次一樣。」他沒多講甚麼，他知道母親絕對早就在讓他進辦公室之前就猜到她會對她說甚麼。
「是嗎？」拿起印章，打開印泥盒，他母親將印章以一個優雅的動作壓在印泥上：「我的答案也跟上次一樣。」
他實在很不喜歡母親這種帶刺的玩笑話，因為這種時候通常她都是認真的。
「我上次就跟妳說過，我不會娶邵允柔。」他說：「除了鈴音以外我不會考慮任何人。就算是你們相當中意的邵允柔也一樣。」
「你認為你會有選擇的餘地嗎？」母親不帶感情的聲音在她手中的印章蓋在文件上之後。
「孩子不是父母親的附屬品！」他說，就連上普通高中的事情他也沒這麼積極的反對過。
「那也得在我說不是之後才算數！」母親把蓋好印章的文件啪的一聲闔上：「你什麼時候學會忤逆我的？讓你去上你想要的學校，讓你吃好穿好還有個管家服侍你，你到底還有甚麼不滿？享受過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嗎？我可不記得我養的是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孩子！」
「你們以為請了個管家來照顧我，定時匯錢到我的戶頭裡就叫做養小孩嗎？那我勸你們，還不如拿這些錢養隻小狗，至少牠還會對你們搖尾巴，我不會！」他說，從來就不知道母親原來生氣起來是這種表情——臉頰微微泛紅，緊緊咬著下唇，口紅有些暈開。他很驚訝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注意得到這些細節，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決心。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母親顫抖的雙唇吐出陳腐連續劇般的台詞：「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顧全大局？」
「媽，妳愛爸嗎？」他突然轉換話題讓母親明顯一愣。
「…你想聽實話嗎？」母親泛起一絲笑容，同樣俐落不帶感情：「你聽了會後悔的。」
「妳愛爸嗎？」他不死心的追問。
「老實說一開始根本不愛。」母親從桌上拿起紙鎮，卻又放下：「我們也是利益關係下的棋子，只是我背負著你外公外婆的期望，於是我跟當初交往的人分手，最後跟你爸結婚，生下你，工作工作工作…」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要說愛不愛嘛，到了這把年紀早就不抱任何戀愛之類的感情了，那種事是你們年輕人的專利。在沒有經濟基礎下談的戀愛，充其量只是拿著別人的錢去玩辦家家酒罷了。」
他愣住，說真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母親的心聲。縱使他已經不是那個需要母親關愛的年紀了，但是內心某一部份卻因為聽見了母親這番告白而有些動搖。
母親和自己遭遇了同樣的命運，而且選擇捨棄自己的本意，嫁給一個純粹在企業關係上能夠給予幫助，但實際上根本就不愛的人。今天她會不成全自己，也許是因為她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於是決定控制別人的命運。
可是他沒有辦法捨棄心裡最終的愛。也許母親可以，但他終究不是母親。
從以前就不像她，更遑論現在。
「我沒辦法，很抱歉可能要讓妳失望了。」他說，收起了剛剛的氣燄：「妳很偉大，為了外公外婆的期望居然能夠捨棄內心的想望，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鈴音。因為她給了我很多以前我想都沒想過的幸福；她讓我知道原來活著可以是一件這麼開心的事情；她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對別人付出；她讓我知道原來我可以跟以前不一樣。」
母親沒有說話，直到剛才都還在電腦鍵盤上敲打的，搽了透明指甲油的手指這時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抱歉。」他說，從沙發上起身：「但是我的人生，我希望能自己選擇我要走的路。」
「你真的很不像我。」在他即將踏出母親的辦公室前，母親開口了：「第一次在醫院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跟我的個性一定會很不同，雖然…我能給你的是只有管家陪伴的童年，可是…」
他沒有讓母親說完，沒回頭，只是舉起了右手揮了揮：「媽，我先走了。」
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心裡亂紛紛的，想不到好不容易找到個女朋友的姜伯約遇到了這種問題，就連她自己跟他的問題都還沒有個結論。
「對了…！」她像是想起了甚麼，拿起了手機，在電話簿裡找到【子龍】的名字，按下撥話鍵。
嘟嘟聲響了好一會兒，最後轉接語音信箱。趙子龍沒接。
「怪了…」她知道趙子龍總是手機不離身，自從和楊雨煙交往之後，趙子龍的手機裡除了家裡，他們這些好朋友以外，女生只有楊雨煙一個人的號碼，過去那些佳麗三千都被他刪光，沒看他再提起過。因為要讓楊雨煙隨時找得到人，趙子龍的手機可是隨身放在口袋裡，連睡覺都不離身。這樣的趙子龍怎麼會沒接到電話呢？
對了！那天她和他去趙子龍家的時候，好像有聽到趙子龍跟楊雨煙疑似爭吵的聲音？
該不會他們吵架了吧？可是…就算吵架好了，會不接電話的應該是楊雨煙吧？
越想越不對勁。
她又一次按進電話簿，撥電話給他。
「那個…孟起，你可不可以現在打個電話給子龍啊？…對啊，我有試著打過了，可是他沒接電話耶，很奇怪吧！…嗯，嗯。好，我知道。那待會見囉。」
掛上電話，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真的好羨慕夢裡的諸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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