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 All You Need 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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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幼獅文藝七月號，「光的橫陳」專欄)

 

在木心書屋有一塊佔總面積不算小的空間，是用來放電影的──是的，「木心電影院」曾是我們的驕傲。

早年剛結識Y時，我們便在咖啡店放過電影。事情應該是這麼開始的，有一天，我和Y照例在咖啡店裡抽菸聊天，聊著電影私藏，越聊越火熱，到後來心想，為什麼不來放電影呢？應該會很有趣吧──不知道誰會來看，但是放的片子絕對市面難尋，然後在一個環境很好的咖啡店，會是怎樣的景況呢？於是，在咖啡館老闆的欣然同意之下，Y帶著他的投影機和站立式布幕，我們每週放兩次電影，若沒記錯，打頭號的片子是李歐卡霍的「壞痞子」──那時候市面上尚未容易買到此片。來的人不多也不少，放映後我們舉行小小座談。燃著的菸、咖啡香、布幕上的光影、我不知道別人怎樣，但我覺得整間咖啡店的氛圍魔幻極了。我們就這麼一直放下去，片單隨我們高興，只要是坊間難尋又好看到爆的片子，我們都有興趣放。

有了自己的書店之後，怎麼可能就此放過分享電影的機會，於是很快的我們就有了木心電影院、木心電影俱樂部，收藏逸品大軍壓境，設備依然是那台後來終於鞠躬盡瘁的投影機，布幕則改成垂吊式，往下一拉，投影機一開，木心電影院就開始了。掛著「黑暗中漫舞」、「黑貓白貓」、「慾望之翼」、「春去春又來」等海報──都是Y的得意收藏；座椅則經歷多次變動，但主要就是一個小沙發幾個吧檯椅，大家圍著坐。比較熱門的時候，至多擠個二十餘人。

一開始，我們就先安排了「日本文學影展」，播放了「砂之女」和「69」，以及「日本電影旬報百大精選」影展，後來為了讓大家好消化，不要被「藝術電影」嚇到（對著兩個人講解鈴木清順「流浪者之歌」的景象，至今叫我難忘……），先挑選了世界各地八個國家名導比較「好看」的片子，以國家地區作為分野，進行觀眾票選PK賽。我們終究還是期望特別，於是最一開始放的片子是「戰火浮生錄」，全長約三個小時！從陳英雄的「三輪車伕」，到庫斯特力卡的「地下社會」，從賈木許的「地球之夜」到阿莫多瓦的「鬥牛士」，我們嚴選名導名片，然後要「好看」（劇情易懂，故事線條理分明，主角演技出色）。終於，這樣播放了十部影片，也奠定了木心電影院「要你好看」的基礎，培養了一群固定班底，懂得木心電影院的個性。此後，我們辦起各種影展，便更無所顧忌了。

我一直相信這是會影響一個人一生的事情，所以能夠提供一種管道，是我們所樂見：就像十六歲時我看了楚浮，看了黑澤明，看了馬修卡索維茲，不管是經由何種管道，我都得到了一種全新的，對於人生的想法與態度。有時候看一部片，能夠被感動就是能夠，不能就是不能，這是非常私人的事情。在這麼私人的狀況下，與其說我們是在和木心書屋的電影同好分享，求取共鳴，不如說我們不斷的拋出信息鞏固一家店的性格，吸引能夠被吸引的人。因為有時，即便大家坐在一起看電影，但私人的感覺如何發酵分解，與他人有關聯否，是未可知的。然而一旦找到美學的公約數，對於影像的熱情，便能夠從私密境界，達到同樂的快感，這種感覺完全勉強不來，跟有沒有「看懂」電影也不是有那麼大的關係。看懂一部電影，或者對一部電影有感覺，木心電影院要的寧願是後者吧。

行禮如儀，我們推出「女導演影展」、「短片影展」、「新浪潮影展」、「動畫影展」，以至於新鮮有趣的「料理影展」、「伊坂幸太郎影展」等。其間由於楊德昌與柏格曼的去世，我們也播放了他們的作品來致敬。也有「自由的木心電影院」，沒有官方片單，由當日參與者共同討論而定。木心電影院充滿可能性，我們選片選得非常盡興，電影院的班底也越來越壯盛。後來，花蓮創意文化園區都來邀請合作，要我們帶片子去放並做講解。如今想起店打烊後，跟Y一起選片的時光，還是覺得回味無窮；選了片，回家寫評介貼上網公告，那越寫越來勁兒的感受，也並沒有因為木心電影院的結束而恍如隔世。如今我們還是一起交換彼此的珍藏，一起分享、討論電影。當然，那個曾經在黑暗中凝聚著眾人雙眼的光影方寸，都已成為過去。再想起那個超級大的「珈啡時光」裱框海報（我人都可以躺上去了），啊，我們是多麼喜歡電影，多麼懷念木心電影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