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駭客任務」。
在某個行星上，那裡生活的人們，都希望，時常──世界簡單一些。簡單的意思除了自由心證，還有一個部份：心照不宣。獅子遊行，醉漢們高唱尼爾揚聲樂版，奧斯卡獎頒給像樣的電影，卡斯楚與曼德拉一同發起全球同志結婚合法化，曼聯隊跟切爾西在剩下的比賽全輸掉遭到降級，然後在英冠聯賽又全輸掉再降到一級聯賽。多少或許有人跟我一樣，常常希望這樣的簡單事件發生。
那位開卡車豎立「幹」字的先生應該至少是一位。
活在系統裡面。自給自足的貢獻。分憂解勞的耐心。多麼乾脆而虛偽，多麼自閉且浪費。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我是說每一個，都像是被牽了五百條延長線，掛著六萬個發條，隨時準備搬出舞台布幕、打開電視機、建造人工森林、打迷你高爾夫球、申請創價學會資金、遠離情人、購買特價牙線棒、投出蝴蝶球、逮捕現行犯、超速行駛車輛或鐵鎚。有時候我們懂得針對這些事情進行總體的（不是某一個上半場某一顆新鮮橘子某一個情人某一次禮貌謊言。總體的。）分辨；分辨。但多數時候我們只曉得排便。有些人不排便，比方說寫結婚好不好或是謙卑有力量的暢銷作家，你很難想像他們排便。
有一部電影，在黑夜裡下了青蛙雨，那時候電影中的角色們都陷入困惑、焦慮、憂傷，他們深受這個行星上所有真實感的撞擊。然後，青蛙如雨而下。如果您也看過這部電影，想必也記得裡面的感人歌曲，艾米曼恩的歌聲──艾米曼恩之前由風雲唱片代理，如今轉到福茂唱片，這位以心靈XX電影歌曲嶄露頭角的民謠歌手，其實早已經於歌壇混跡多年，最近發行的專輯仍然走著他的獨立調性，或許大家已經忘記這個名字，但是如今你可以重新……
以上是你在唱片行會看見的介紹，我沒照抄就是。總之，關於青蛙雨這件事情，不僅僅給我很大的衝擊，在許多關於質疑系統這件事情的時刻，他發揮了象徵性的鼓舞或思考空間。什麼時候我們會憂傷且暴力到會去相信眼前的真實，並且知道即使這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什麼時候，在系統裡我們可以高漲著自我的情緒，把插頭拔起，吃掉發條，不管中文文法或者好球壞球，不管有沒有組織性有沒有愛心有沒有同情的本能，不管有沒有聽過髒話或看過屍體，有沒有吃過麥當勞或看過政論性節目──究竟什麼時候我們可以發現系統正準備要下起雨來了，而多數人不但沒當一回事，甚至告訴你這叫妄想。
一直到事實發生在眼前。我們的系統崩潰了，但它從來，從來沒有真的崩潰──崩潰掉的是心靈，無數的心靈，那些我們讀取過的高貴與遺忘，尚未有機會了解的悲傷與痛苦。我們再次看見，經過所謂時間的療傷，包紮的繃帶好端端的綁著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的you know who，太多這種人了。他們轉取廉價的情緒，並且吃著肋排，上週準備前往夏威夷。而系統的暴力與痛苦隨時還會來臨，把繃帶拆下前，夏威夷的旅社生意挺好。
青蛙雨。對於插頭的分支們而言，永遠只是一種象徵。我們當然不能忽略掉那些已經拔掉插頭的人，若他們不幸犧牲，記得花束；若他們還沒犧牲，記得提醒他們早些把自己給忘了；若他們生不如死，別告訴他們怎麼選擇。
他們知道。總體的。
對抗的前夕或過去。任何的。都有一套暴力等候著。那是之於系統的憤恨，與發自於系統的所有。就像美國賣武器給伊拉克的道理。暴力會來臨的，而系統將徹底的被沒事。犧牲者的一切，他的家人愛人寵物馬克杯與支持的球隊都會受到波及，因為系統引發暴力的根源，毫無疑問，但卻不替暴力作保；何必呢？只是一些瘋子罷了。而這種暴力本身比既有的系統還要簡單──我剛剛所言的簡單，它的本質極有可能取代系統。憤怒與情緒的創造性帶來的千金難換的人類生存估價單，不過已經估過太多次了。
籲請讀者，千萬不要誤解我崇尚鼓吹暴力，請聽我說個故事。前幾個夜裡，我做了個夢。有人把兩卡車的「幹」字牌立在超級市場裡。因為太多牌子了，他得開兩趟卡車。超市裡的人們依舊在「幹」字下面購買蔬菜水果，生魚肉和爽口糖，牛奶或香菸。最後，超市裡面沒東西可買了，怎麼辦呢，東西還沒買齊哪。於是進來的人們買了「幹」字。他們掏出鈔票，就是紫色那種，還有各式信用卡。收銀機上面顯示：幹，無商品編碼。
店員咒賣：幹，怎麼「幹」會沒有商品編碼。他們試了幾次，把不同組合號碼輸入，購買的人越來越不耐，所有顧客拿著幹字牌排隊結帳。把字牌放置進超市的這位先生相當不解：沒有醬油，那就買個「幹」？他走到收銀台前，把全身都給脫了，貼上一組條碼。所有顧客蜂擁而至，把他給架起。收銀機刷過條碼，他揍扁了每一個想購買他的人。有人塞錢給他，有人把信用卡遞過來。他抓起一個立牌，想敲醒這些人們。鬧劇一直延伸到超市的鐵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了。
赤裸的男人，一堆臉上身上有被擊傷痕跡的消費者。無知的超市店員。（不知哪個店員還很自作聰明的在廣播費玉清的晚安曲。）超市漸漸變得很大很大。「幹」字牌開始蔓延。
所有人像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裡面。他們終於發狂般的敲擊鐵門。赤裸的男人抱起一把吉他，自顧自的坐在收銀台上唱著Leonard Cohen的”Closing Time”，唱得真是時機，歌聲也溫柔。唱完一首大家還再鬧，於是他又唱了”Hey,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看來除了是Cohen的大歌迷跟好歌手外，他的歌曲真是太適合形容這場面──他看起來很正常而特別，我是說他身上沒有龐克T，頭髮稀疏，唱的歌不是”Anarchy In UK”。接著是”Is This What You Want”。我懷疑他有先排過歌單。
「能不能換個歌手？」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問。我沒那麼喜歡Cohen。
「換首歌嗎？」他笑笑，「Another Song Please如何？」
天啊他還真愛Cohen。「能不能唱唱別人的歌？」
Bob Dylan的“You Ain’t Going Nowhere”。這傢伙有頭腦，懂得配場子唱。
我望著滿場的幹和氣喘吁吁的、毫無頭緒的人們。狄倫的歌曲。超市真的變很大很大。大到我已經不知道身在何處，好像不是在一個這個星球上該有的地方。而這個先生現在像個信差。天使還是什麼。天使會唱這些歌？
最後人們放棄了。
那位先生放下吉他，看著大家，似乎要說些什麼。
可他沒有。
他看看我。
醒來的時候，我想起青蛙雨。放了Cohen的唱片來聽。
一個好的作家，應該把這故事收尾。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抱歉。我不會唱那些歌，歌詞記不起來。可是在夢中我不曾感到恐懼或慌張。我覺得自己是在唱歌的幹字先生這一邊的，所以，似乎當下沒什麼值得焦慮。
如果那個眼神，是要我說些什麼，我該說什麼，我會說什麼？
「我愛你們」嗎？
暴力的背後。某些系統，總體的濃縮還原暴力。是一種救贖。那是愛。
那就說「我愛你們」吧。
相信那位喜愛民謠的先生也會滿意的。想必經歷六零年代。
雖然跟滿場試圖消費卻只得到無法銷售之幹字牌並且無法掙脫越來越大的牢房之人們，我該保有一種憐憫與應對（那位先生唱的歌也就應對挺好）。不過想想，「我愛你們」沒有不妥。
今天的Cohen特別好聽。也算是一種難得。對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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