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野葡萄文學誌,六月號)
寫作的時候聽什麼樣的音樂好?
寫作的時候該不該讀其他書呢?
此類自問自答,大概對讀者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不過,對寫東西同時又喜歡聽音樂的人如我,這是一個深具個人哲理的問題(一般來說只要說到個人哲理大概就是不知到底該怎麼解釋來得好的過渡詞彙)。仔細想想,這個問題雖然本質上是蠻不需要深究的事情,但也有它的複雜度和有趣的層次。
時常在讀他人文字時思考著,這個作者在寫作時聽不聽音樂呢?有時候甚至就可以在文字裡嗅到誰誰誰音樂的氣味,簡直比夏夜的夜來香香味還要清晰。不過大概這就是文本在讀者跟作者間的差異吧(德希達老師有請)。畢竟曾經真的去查證過,發現狀況根本沒那麼回事。有的根本差得超級遠。
而像我這樣從開始曝光以來,就已經寫了非常多音樂文字的人而言,想必對讀者來說(如果有讀者的話)也就失去了此般猜測的興趣了吧。「『那男孩攔下飛機』的作者……有啊,看過他在網路上跟雜誌上寫的音樂了,就是那些嘛。書裡不也有提到嗎。」書本裡運用大量的音樂相關資訊,風格在編輯的形容下也像是所謂「文字如緩飆的吉他音樂」(看書封內寫的)──真糟糕,我的確是聽著緩標音樂渡過青少年時代的(這絕對是編輯的錯,誰叫這位我所景仰的前輩是金曲獎評審出身)。看我的文字很容易就聯想到我曾寫過自己所愛好的音樂類型。這一點倒是相當沒話說。
不過,其實寫不同種文章時,聽的音樂還是有不同。寫作時的音樂和書籍,就像工場裡的運作機制,沒法子或缺,即便沒派上用場也得先準備好。要我坐在電腦前打開word檔,對著空白的頁面寫下一堆文字,寫來字字痛苦坐如針氈,極少有這樣的經驗。如今想來剛剛坐到這裡開始打字前提著一個包包在桌旁,裡頭全是唱片和書籍,感覺像是要去放歌的DJ或要去參加讀書會的偽文青,實在有點滑稽。說到寫作每個作者癖好不同,我的方式就是這樣。
音樂對我的寫作來說,像是一種「對話」;我因為與音樂以不同類型的方式對話著,寫著不同類別的文字,如果我是吉他手,音樂就像效果器或客座樂手,甚至創作可以說是在我們兩人dialogue之下並行而出的。但終歸回到文字型態上。這樣的投射(此刻,聽音樂還是寫文章?)/轉移(那麼就擇一吧)/自成一體(我寫我的,你放你的)/融合交錯(這段旋律如此之好,我只好在文字裡也加上一些相關感覺了。)
自從出了那本還沒辦法,以後大概也沒辦法再刷的處男作,稿約機會雖說不上門庭若市,但也沒到門可羅雀。每個月大概的交稿,屬於專欄或者特別企劃性質的,有個一隻手可算。加上自己寫好玩的,出版的計畫,以及文案等等,也算是在文字裡翻雲覆雨無所遁逃……寫這些不同類型的文字,當然沒有通通都聽同一張唱片這回事情。
但對話總是持續著的喔。
準備寫哪一種類型的文章前要準備哪些音樂,其重要性就像要去參加哪一種約會該穿哪一種衣服。比方說,寫採訪音樂人的閱讀經驗稿件時候,絕對不聽該音樂的人唱片,因為會陷入自言自語,自己還真的以為這個音樂跟那本書有連結之類的,而其實根本就是因為聽音樂入了神而自然而把書本也帶了進去,出來的效果可能會讓編輯心想「不如在第一段後面加個『出乎意料的這位樂手居然喜歡……』」。寫必須不能亂連連看的專題,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所以大部分時候,都在聽完全相反類型的音樂。比方說寫專訪World’s End Girlfriends時候就要聽Common,專訪Indie Pop樂手時就聽Limp Bizkit。這麼一來,背景音樂似乎會把文字邏輯釐清。效果還不錯。倒是寫完會非常想聽受訪樂手的唱片。
寫自己的小說或者散文時候,多半呈現把一首歌聽到爛。如果該晚不幸寫了一萬字,那麼可憐的Roddy Frame可能就要駐唱上一整晚同一首歌。(這是前陣子的經驗。)一直重複聽同一首歌的感覺很奇妙,就像吃噁心可麗餅一樣,聽十次以內會進入想要的寫作狀況,聽二十次以上開始變成背景音樂,聽到五十次時突然音樂變成會流進手裡一樣的注射液體,聽到七十次去的話感覺就像在跟音樂和筆下文字玩3P一樣的情境。這時候最好就打住了。
寫有急迫性的特企之類時,則會選擇特定的,比較長的歌曲。比方說Mogwai的二十幾分鐘一首,B. Fleischmann的三十幾分鐘一首,盡量讓自己在整個樂章完成前,把稿子搞定。要把歌曲作那麼長,一定得要有起承轉合,所以聽下來不煩燥,一邊構思專題角度,跟隨著音樂的浪花。的確往往會比較感覺在一個文字圓圈裡,有被保覆著的亦步亦趨。要比長度與收束性,白遼士或者菲力普葛拉斯都是可用之將。如此一來特企的完整度也會受到音樂的「薰陶」。
那麼這專欄呢?最常聽的倒是「狀態音樂」。畢竟要推薦唱片,如此一般看似輕鬆的寫著,其實心底正盤算要怎麼樣讓讀者您了解寫這樣「狀態文章」的時刻,正在聽什麼樣的音樂呢。而在書寫「屬於自己」的專欄時候,聽喜愛的剛到手唱片是最好不過了。上週拿到I Am Not A Gun的新專輯,非常喜愛,現在也在聽著。這是一個雙人組合,由鬼才電音DJ與日籍吉他手相互交談的樂章,每次的作品聽來都暢快順心,兩個音樂人自適之餘各有激盪交織,像是寫作時候自己聽著音樂的相互模式般(如果寫得順利),磨出一個音響會說「好吧那麼就這個樣子」的製作。話說回來,這真是一張即興又縝密的唱片,有機而飽滿。聽著寫著,讓我真想等下寫完,去讀讀新一期的Icon設計雜誌。就是這樣的狀態,這樣的有機感。
下期來談邊寫邊讀吧。
延伸唱片:I Am Not A Gun/We Think As Instruments(節點文化)
延伸閱讀:Icon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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