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版本比較
談錄音版本之前，先來看樂譜版本。在當時被稱為「原始主義」代表作的「火鳥」，一共有四種樂譜版本（坊間大多文獻都記載三個版本：1910、1919、1945，但是我卻在傑利畢達克的錄音上看到1923年的第四個版本，而且樂章標題也多一個）。1910年首演第一版，是可演出一整個晚上大約五十分鐘的完整芭蕾，有著龐大的管絃編制。第二版是1919年，基於純粹音樂會的考量所改編的較小兩管制管弦組曲，一共六個樂章：「序曲」、「火鳥之舞」、「公主之舞」、「魔王凶惡之舞」、「催眠曲」、「終曲」，而這個版本也是現今最常被演出的版本。第三個版就是1945年的十個樂章版本，依然是小樂團編制，但是加回當時1919年版本被刪除的段落。另外則是許多資料沒有記載，1923年七個樂章的版本，多了一段「火鳥變奏曲」。
我手邊的十二個版本的錄音，按照所使用的樂譜來分成1910年、1919年、罕見（1923、45）三組加以比較。先來看1910年的原始芭蕾版本。
史特拉汶斯基指揮哥倫比亞交響管絃，是相當值得推薦的一版。雖然此版的錄音算不是頂尖，但以那個年代來說已經是優秀的了，因此對於管絃色彩艷麗的「火鳥」來說，並不會有褪色的疑慮。最精采的地方，就是精準地表現作曲者繁複緊湊的節奏感，樂團像著了魔似的扣住樂曲的脈動，史特拉汶斯基顯然對詮釋自己的作品，有其獨到的一面。若不是十分講究錄音的樂迷，不容錯過這張歷史經典盤。
萊因斯朵夫指揮洛杉磯愛樂在音樂的過渡樂段顯得有些鬆散，儘管豎琴撥奏的表現搶眼，但是依然難掩快速節奏時樂團略顯拖曳的不足。發燒友對喇叭花的錄音有一定的情感因素，而本片也沒有令人失望，弦樂群的規模、爆發力十足的鼓聲都十分過癮，但是少了點整體個性以及高潮與過門處理落差過大，是本片令人遺憾的地方。
杜拉第指揮倫敦交響樂團的版本，儘管各個樂段表情活生，但是整體詮釋卻流於通俗，少了俄羅斯的神秘風味，尤其聲部交雜的層次感，更被簡化成主旋律的流動而已，見樹不見林相當可惜，而且木管與弦樂的柔美氣氛也不夠，對全曲版來說這樣不夠細膩的描繪，很難讓聽者全神灌注到最後。同樣是倫敦的樂團海汀克指揮倫敦愛樂版本，無論在情緒的鋪陳或氣氛的醞釀上，都比杜拉第來得精緻，尤其在中低音域的量感以及內聲部的細微轉折上，都有鞭闢入裡的發揮。不過，老謀深算的海汀克，詮釋出來的火鳥似乎有那麼一點火氣不夠大、光芒不夠耀眼，巧妙精雕的手法更是讓音樂聽來有著濃濃的「印象派樂風」。其實這樣的處理手法絕非張冠李戴的錯誤，反而突顯此曲與當時巴黎音樂主流的關係。如果應是要挑海汀克的毛病，大概就是情緒的轉折不夠戲劇化吧！當絕對音樂來欣賞說理清楚，但當作芭蕾來跳Dancer可能不會帶勁。
柯林戴維斯依然一派溫文地，指揮著阿姆斯特丹大會堂管絃樂團，在情緒與節奏的交替搭配上，柯林戴維斯以熟練老到的手法，讓聽者循序漸進地進入「火鳥」的劇情中。只可惜日本版的轉製依然是老問題，對本地樂迷來說音像雖較清晰，但是重量感、質感厚度則顯然不足，這一切的遺憾不能怪指揮、樂團、錄音師，只能怪重發時的母帶處理。不過，我個人還是建議若有機會可以聽聽此錄音，畢竟柯林戴維斯的手法粘膩，音樂的敘事性頗高，與多數指揮的處理相當不同，是深愛「火鳥」的朋友值得比較的版本。
布列茲指揮芝加哥交響的版本值得大書特書！身為作曲家的布列茲，詮釋史氏作品自然有更多的貼近，而史氏與巴黎樂壇的深厚淵源，更是讓布列茲有機會直接與他討教音樂，唱片內頁可以看到布列茲與史氏在1957年的合照。早期在CBS時代，布列茲就錄過史氏作品全集，並獲得留聲機唱片史上百大唱片選。而他為DG再度錄音顯示出不同於年輕時期的觀點。因此，從詮釋的角度來看，布列茲與史特拉汶斯基實屬同一等級。
不過，若是談到錄音效果，布列茲的段子就令人印象深刻，連劉仁陽顧問都推薦。第三軌「火鳥出現，伊凡追著它上場」，史氏的動機樂念細碎精巧，在布列茲手上得到很好的組裝呈現，音色的變幻、情緒的頓挫都相當精準，可以當成單獨的音樂欣賞，更適合芭蕾舞者肢體的展現的配樂。第六軌「十三名公主登場」充滿了東方味道，音響解析力若不夠，將無法再生布列茲精密巧妙的詮釋手法。第十一軌「王子與凱齊許的對話」有動態極強的敲擊，音樂表情變化豐富，音樂藉此推向一個新的高潮。布列茲如電子節拍器般準確的拍點，芝加哥銅管難以取代的能量。十三軌「凱齊許與部下的凶惡之舞」的震撼力，低音號粗暴的主題，突然地強奏震撼具有致命的摧毀力，樂團總奏在瞬間爆開來，如沸水般不斷地竄動，尤其具彈性的低頻勁道使人難忘。發燒友們鬥機、測試絕對要選此段！不僅證明DG 4D錄音的發燒性，更證明布列茲駕馭芝加哥交響的威力，令人擊掌叫好的完美呈現。
拉圖指揮伯明罕市立交響當年推出時，被本地音樂評鑑雜誌譽為超級推薦名盤，如今通過時光渠道正好檢視當年的佳評是眼光獨到，或者是配合宣傳的過譽文字。當時年輕氣盛的拉圖的確算是練家子，對於節奏的掌握有過人的一面，不過整體來說無論從詮釋或錄音的角度來看，這個版本都不能算是「經典」，只能算是個「標準」的演出，雖然挑不出大毛病，但是也說不上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
當代俄國指揮翹楚葛濟夫，指揮聖彼得堡基洛夫管絃樂團的版本，代表俄國音樂的新語言。聆聽此版建議你音量開大，盡情享受葛濟夫情感蘊含的內聲部，尤其是木管群在此的表現，無論是節奏、速度、音色、表情，都充分傳達俄羅斯的民族氣息，至於銅管部門的表現也相當不錯。可惜的是弦樂群在短促多變的橋段下，並沒有太令人激賞的演出，就連強調柔美張力的樂段也都略嫌平淡。第十一軌高潮起伏為本版加分不少，葛濟夫的指揮功力本來就以節奏與熱情著稱，聽那沉重又富Q度的鼓聲重擊，就可以知道他所訓練的聖彼得堡基洛夫管絃樂團，火力絕對不輸芝加哥交響樂團，是個相當適合推薦給年輕樂迷欣賞的版本。
再來聽聽1919年音樂會組曲版的兩個版本，詮釋此版的重點在於六個樂章各有明顯主題與性格，必須以更簡潔、清晰的手法加以詮釋。
阿巴多指揮倫敦交響的表現絕對不容小覷，從一開始的低音弦的沉穩陣容就可聽出端倪。這個版本也符合組曲中每段音樂個性不同的原則，但是銜接著聽下來右相當有美學一致性，以豐富的管絃樂法彰顯「火鳥」的傳奇魅力。阿巴多與樂團的默契從很多小地方可以聽出來，舉凡樂劇轉折、情緒起伏、駕馭程度都是上上之選，尤其本版錄音不俗，銅管嘹喨質感、鐘鼓齊鳴的敲擊都再第四軌「魔王凶惡之舞」中表露無遺，可以說是相當具有國際觀能夠吸引全球樂迷的「火鳥」版本。只可惜對多數新進樂迷來說，這個版本可能早就在市場絕跡了！
羅伯蕭指揮亞特蘭大交響同樣是發燒傾向的錄音，但是一開始就可分辨出羅伯蕭的重點在低音管而非低音弦上。我必須承認此版是布列茲、普雷特涅夫之外，另一個弦樂群和聲極美的版本，唯美的鋪陳讓音樂就算以很慢的速度進行時，也依然保有吸引人的張力。因此，這個版本在「搖籃曲」、「終曲」上魅力十足。
1923年七個樂章的版本並不多見，其實與其跟1945年十樂章歸為一類，還不如跟1919年的六樂章音樂會組曲版相比來得恰當，因為1923年版只是多了一段「火鳥變奏曲」。傑利畢達克指揮斯圖加特廣播交響，音樂步伐「緩慢」當然是肯定的，重點是在慢速中聽者領略到音樂何種禪意？傑利畢達克在充裕的表現時間裡，坐足了表情讓音樂的動態對比擴張到最大，音樂雖然不夠絕美，但保證真刀實彈、火熱萬分，的確很難用文字精準描述這樣一個「又慢且熱」的版本。我個人的意見是這樣的，這是一個「極端」的火鳥版本，但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版本，想要找尋這首曲子詮釋上的新意的朋友，一定要找來試試。
1945年十樂章的版本錄音並不多見，所幸手邊的兩個版本都十分重要，一個是作曲家自己詮釋，另一個則是新一代俄國指揮代表作。史特拉汶斯基再次指揮哥倫比亞交響管絃，與他自己1910年版相比倒有明顯差異。如果看倌不健忘的話，應該記得我對史氏自己詮釋1910年的版本相當推崇，但是反觀1945年這個版無論在樂團整齊度、內聲部細膩度、錄音效果等方面，史特拉汶斯基都明顯輸給自己，甚至到了曲末，聽來竟然有電影配樂的況味，不知道是否因為史特拉汶斯基住好萊塢太久所致。因此，建議要收藏1945年版的人，試試下面介紹推薦的那張。
普雷特涅夫搭配俄羅斯國家管絃樂團，同樣和葛濟夫率領聖彼得堡基洛夫管絃樂團屬俄國音樂新勢力，不過兩者採用不同樂譜版本，普雷特涅夫用1945年十樂章的罕見版本，加入三段啞劇（Pantomime），分別在第二、四、六軌，讓音樂更富故事性。而這個版本無論詮釋或錄音都是一等一水準，是另外一個獲得劉仁陽顧問青睞的版本。第三軌「火鳥與伊凡」木管的優雅與豎琴的豐盈，展現普雷特鎳夫處理印象風精緻音色的功力。第七軌「迴旋曲」又稱霍洛佛德（Khorovod），是俄國古老的民俗舞蹈，也是全曲中最動聽的一段，隨後的「魔王之舞」情緒轉為狂野，普雷特涅夫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出來，鼓聲擂擂、笛聲嘯嘯、提琴猛力的拉奏，加上豐富多變的節奏感，樂團整體展現「耍酷狂野」。
談延伸聆聽
欣賞完「火鳥」，當然不要忘記聽聽師父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金雞」，看看兩首作品有多少相關程度。此外，史特拉汶斯基三大芭蕾中的另外兩齣，「彼德洛希卡」、「春之祭」當然是絕對不能錯過。
至於變色龍其他時期的作品，像是第一個時期的「第一號交響曲」、「煙火」，當年戴亞吉列夫就是因為聽到「煙火」，才注意到史特拉汶斯基的才華，進而委託他寫作「火鳥」，因此有些唱片便將這兩曲收錄在一塊。而第三時期的「浦欽奈拉」、「士兵的故事」也是不可多得的傑作。此外，你也可以聽聽其他戴亞吉列夫舞團的委託創作，包括拉威爾的「達孚尼與克羅埃」、法雅的「三角帽」、德布西「牧神午後前奏曲」等傑作。
鎖定「火」這個主題，還可以延伸到韓德爾的「皇家煙火」，以及史克里亞賓的「普羅米修斯—火之詩」。而以「鳥」為主題，還可以聽聽雷史畢基的「鳥」、柯大宜的「孔雀變奏曲」，以及梅湘的「鳥類圖鑑」。
「火鳥」錄音清單
●1910年版（完整芭蕾）
伯恩斯坦指揮紐約愛樂，Sony（1957年錄音）
布列茲指揮芝加哥交響，DG
柯林戴維斯指揮阿姆斯特丹大會堂管絃樂團，Philips
杜拉第指揮倫敦交響樂團，Mercury
葛濟夫指揮聖彼得堡基洛夫管絃樂團，Philips
海汀克指揮倫敦愛樂，Philips
萊因斯朵夫指揮洛杉磯愛樂，Sheffield Lab
羅傑德汶斯基指揮倫敦交響樂團，Nimbus
拉圖指揮伯明罕市立交響樂團，EMI
史特拉汶斯基指揮哥倫比亞交響管絃，Sony/CBS
●1919年版（六樂章組曲）
A. Achatz改編版，BIS
伯恩斯坦指揮以色列愛樂，DG（1984年錄音）
貝姆指揮柏林愛樂，Memo（1968年錄音）
阿巴多指揮倫敦交響樂團，DG
D. Atlas指揮皇家愛樂管絃樂團，Pickwick
伊凡費雪指揮布達佩斯節慶管絃樂團，Hungaton
O. Fried指揮柏林愛樂，Koch（1928年錄音）
朱里尼指揮皇家大會堂管絃樂團，Sony
馬捷爾指揮柏林廣播交響管絃，DG
馬捷爾指揮世界愛樂管絃樂團，Auvidis（1986年錄音）
蒙都指揮巴黎音樂院，Decca
E. Naoumov鋼琴改編，Orfeo
奧曼第指揮費城管絃，Sony
E. Rahbari指揮比利時廣電管絃樂團，Naxos
沙瓦利許指揮維也納交響樂團，Orfeo
羅伯蕭指揮亞特蘭大交響樂團，Telarc
史托考夫斯基指揮費城管絃樂團，Dutton（1935年錄音）
泰密卡諾夫指揮皇家愛樂團弦樂團，RCA
K. Yamashita吉他改編，RCA
●1923年版（七樂章組曲）
傑利畢達克指揮斯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DG
●1945年版（十樂章）
葉維指揮倫敦交響，Chandos
史特拉汶斯基指揮哥倫比亞交響管絃樂團，Sony/CBS
普雷特涅夫指揮俄羅斯國家管絃樂團，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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