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燈火闌珊.上卷《燭影搖紅》
夕陽餘暉糝下,趕集的擺上攜來的貨物,見到有客前來,小販揮了揮手上的絲絹,扯開了口破嗓,笑問:「姑娘,是否要買手絹?剛好來了批新貨。」
他翻出木櫃裡的絲絹,有些嫣紅、有些靛青、有些是京城最出名的紫紗帕,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撩亂。
「不了。」那姑娘嫣然,「我是來問路的,請問袁侍郎府在何方?」
「袁府?那在轉角的巷子裡。」小販應到,見她沒有購買的意願,就不太搭理,逕自招呼起其他客人。
女子略顯輕快的步入小巷,一片荒蕪取代原本的熱鬧,記憶中的紅磚牆內,已然雜草叢生,枯藤纏繞昔日門楣,而那磚牆染上一層灰燼,其底為墨綠色的痕跡,似乎是被祝融造訪過般,僅剩無限寂靜。
「都變了……」喃道,意識到自己失態,不禁垂首,她緩緩的坐於石階之上,青苔遍佈,感到些許冰涼沁入膚內。
女子找了個好倚的位置,自顧自的睡了,這一覺睡得很沉……
「哪來的野丫頭,怎麼就這樣睡在門前?」小書僮叫了聲,他提了個燈籠,照在女子身上,似乎想瞧清些。
「茗兒,請她進來吧!怕是哪家的姑娘走失了。」廂內傳來清脆的女聲,燭光映得那主人家的身影朦朧,只見她放下手上的書本,素手端起燭臺,欲起身之狀。
被喚為茗兒的書僮頷首,他搖了搖那姑娘,試圖叫醒她,女子掙扎了會,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睡了良久。
「姑娘,我家小姐請妳進去。」茗兒壓下心裡的不耐煩,眼前這姑娘,橫豎不是乞丐就是偷兒,「真不知道小姐在想什麼?」暗自抱怨了聲,對主子的決定不以為意。
「謝謝。」那姑娘站起,腳步有些蹣跚,凌亂的髮絲半掩面,要不是有只燈籠照著,豈不以為鬼乎?怕是沒被嚇死,也少了半條命。
主人家從廂房裡走出,她瞧了這衣衫襤褸的姑娘好一會兒,恬靜的面容上掛著淺笑,「姑娘,借問貴姓?為何睡在寒舍門口呢?」
那姑娘答到:「我本姓柳,喚名碧茵,途經貴府,這才……。」語氣中有些哽咽,碧茵從袖中拿出條手絹,擦拭了會眼角,似有難言之隱。
「碧草如茵,果真是好名。」主人家問到,「如果可以,柳姑娘能否留下來幫個忙?明日是上元佳節,,按例我府需派發元宵予鄉親父老,但府內人手方面調度出了些問題。」
柳碧茵頷首,這袁府乃積善之家,這亦是城內有名的。只是她不懂,這袁府看起來並非富裕,侍郎亦告老多年,為何有此等閒錢作派發之用?
「恭敬不如從命,袁姑娘。」她應了聲,畢竟這是別人家事,旁人豈能干預?
「我名為映水,姑娘妳大可直接稱呼,不須拘泥。」映水淺笑,水靈靈的眸子彷彿可以說話似的,說是能勾人心魂也不足為奇。
茗兒沏了壺龍井,狀似不滿的斟了杯茶給碧茵,那茶香馥郁,輕輟一口,自覺口齒留香,餘韻仍存,不愧為官宦人家,連待客茶水也皆為上品。
「今晚妳請在東側廂房就寢,明日辰時準備事宜。」映水喚來婢子二三人,招呼碧茵前往東廂,「她們是墨言與墨依,而我名為靈素。」,其中一婢子指了指三人,「柳姑娘,請隨我等身後。」
那只燈籠裡的紅燭垂淚,伴著四人一步步走過迂迴長廊,似乎沒有盡頭般,碧茵瞧著靈素的側臉,一股蕭瑟湧上心頭,想自身為逃離父母之命的婚約,輾轉來到此處,而今竟有人願意救助,實乃大幸。
而這些人的背後,又有何故事呢?她卻無從得知。
※
那一夜,她無法入眠。老父的諄諄教誨不斷地於腦中徘徊,母親跪地垂淚,而今一想,她怎能如此不孝?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這時代,女子的命運即是如此,但她不甘,自小父母為求她知書達禮,教得她讀書識字,卻未想過:已知看男子的天地有多麼寬廣,怎還甘願繡花撲蝶,任一生等閒度。
但事已至此,只能歸回,縱使她擁有普通女子沒有的思想,但又能如此?只能寄望下世,投身為一男子,方能有所成──但今世只是個女子啊、女子……
始終沒有作為,只能埋沒在柴米油鹽。
既然如此,何不順了父母之命,嫁作他人婦。
當夜,凭著燭光,毛筆滲入濃濃的硯池,書寫下一句句的沉痛,將信置於桌上,離去,不帶一絲眷戀。
那燭影搖紅,替人垂淚。
※
事隔多年,舊地重遊,但卻人事已非,碧茵坐在石階上,蹙眉沉思。
「柳姑娘?是妳麼?」忽有熟識的聲音傳來,碧茵啟眼,道:「這位小哥,我認識你麼?」
那小兄弟走近,一只燈籠一如以往,燭影閃爍,「我是茗兒,映水小姐的伴讀。」
「茗兒,那你豈不是知曉這兒為何如此?」碧茵搖晃著茗兒的手臂,一點也不顧自己的失態,很心急地問著。
那年妳離去半月後,小姐尋死去了。他聲音說得縹緲,宛如虛幻。
袁侍郎在朝廷被奸險小人參了一本,本是一派清廉的他,早將多年俸餉救濟他人,哪來閒錢疏通官員,只能落得冤死獄中。
映水小姐不願苟活於世,在房裡上吊而死,一批僕婢離的離、走的走。豈料那群小人不願放過袁家,將火把燃起茅屋。一場大火,將袁府燒得乾淨。
「只剩下我,閒時來這清掃。」茗兒言迄,見燈籠裡的蠟燭燒盡,揀出,點上新燭。
蠟炬成灰淚始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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