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又陷入精神的閉鎖狀態，
我會對你這樣形容。
那是一個收縮得異常快速的空間，
像是恆星爆炸後產生了黑洞，
有時會以數千倍的速度擴張，夾帶無數的沙塵石塊，
有時又會在一瞬間被另一個滅亡恆星的軀骸吞食。
情緒就是這樣，
忽大、忽小、忽明、忽滅，
夾雜大量不明所以的念頭，
你可以吸納它，
也可能被它所吸納。
而我的精神世界，就在這一吞一吐中失去了形體，
沒有具體的味道可供形容，沒有具體的形象可供描繪。
我說不出那種由意念、光量轉換成的詭異色彩和聲音。
即使原本有，
也被這來勢洶洶的吞吐擠壓成碎塊，難以辨識。
每當我發覺自己又陷入這種劇烈卻沒有著力點的漂浮狀態時，
潛意識便自然地想尋找我該去的，
和一切我還來不及接觸到的，歸類於開頭或結尾的地方。
有時候，
它們也許是一道光。
如果不用人類定義的時間刻度來描述，
在那個虛幻的空間裡有某些部分是自由的，
流動的時空線軸會將意念送到人類歷史的規則之外。
那種狀態，
就像是人體所有感官都失去了作用，卻能看到、聽到、觸摸到，
而且感覺比原來更強烈真實。
很小的時候，我住在一條巷子的尾巴。
有很多奇怪的事物藏在通往我家的巷子裡，
那時看來像是曲折的大迷宮、黑暗的遊樂園。
從公寓後門的防火巷朝著馬路方向走，
會看見一個很小的市場，躲在二條巷弄中間，
裡面只有四、五個破舊的小攤子，但該有的蔬果魚肉一樣也沒少。
我到現在還常有機會回到那一帶走動，
但始終沒有再踏進那個秘密的小市集半步，
有時我會覺得它只存在我小時候的時空裡，
真去尋找了也許會撲空。
小時後媽媽常帶我到那裡，讓我慢慢挑選自己喜歡的食物，
攤架上陳列了各種雜貨乾糧，
很像鄉下用小卡車載著到處賣的那種小雜貨鋪，
我通常會挑些布丁、小饅頭之類的零嘴，再拿一瓶養樂多。
隔壁攤是賣蔬菜、小魚和豆子的，趁著媽媽跟老闆娘寒暄，
我邊喝著剛買的養樂多邊戳弄浸在方形水盆裡的蛤蜊。
看牠們把水噴到旁邊的豆腐塊上。
水溝旁排放的是一箱箱的水果，
不用刻意排列，這些水果在小市集裡顯然像是鑽石，
天氣很好的時候，
陽光就會透過棚子的破洞處，照得這些水果都發了光。
我對小市集的印象總是晴天。
照不到陽光的走道旁堆放的是用紅色網子裝著的馬鈴薯和紅蘿蔔，
我喜歡把手指伸到網子的小洞裡，
然後用指甲刮掉馬鈴薯上的泥土，把指甲弄得黑黑髒髒的。
那時候的我對吃茄子沒什麼興趣，
但很喜歡它冰涼光滑的紫色外皮。
我曾在上美勞課時，削下一些茄子的皮，
當做鬍子貼在聖誕老公公的大臉上。
最裡面的攤子是賣豬肉的，
和其他的肉攤一樣掛滿了豬的各種器官，
吊在角落濕答答的腸子和胃之類的肉塊不時滴著渾濁的水，
滴在接水的面盆上發出咚咚咚咚的低沈響聲。
那是市集唯一讓我印象不好的地方。
另一面的巷子裡現在變成一間古代模樣的建築，
叫什麼什麼書院的。
以前那裡是一塊表演戲曲的空地，
每次有戲碼演出時，
黑暗狹小的棚子裡便塞滿了看戲的人。
有些人排坐在一列列老舊的長板凳上，
有些人被擠到巷道邊站著。
我也常跟著鄰居們一起到那裡看戲，
拉扯尖銳的刺耳樂聲、
高低曲折的歌聲和嘈雜的人聲、
戲子們臉上塗得厚厚的五顏六色，
他們揮舞衣袖，揚起一種我不懂的複雜感情，
一瞬間就把我帶往另一個世界。
就算從未仔細回想，過去經歷過的，說不定是一千年以前，
還是會在未來某些片段中忽然閃過。
因為不清楚情緒的來由，
所以在莫名的感動之後還會帶來莫名的悲傷。
也許找出一切的開端，
就能停止念頭的活動。
一次一次的追溯，總會看見自己的，
一種最終澄靜的發現，
無法為它冠上任何形容和定義。
也許我慌慌張張找不到的開頭和結尾，
是因為它根本就不會存在。
我相信無盡的輪迴，
而那些看不見的光芒停駐在輪迴之外，
我也同樣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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