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享受公司每年的補助健檢和半天假,我索性又加請了半天,沒有任何計畫,偶爾平常日放一天假感覺很舒服。
因為和健檢診所約好九點,手機內建鬧鐘在八點左右唱起宇多田的《Prisoner of Love》,我拉起棉被蒙著頭任性地自言自語說「再睡一下」,只是例行性賴床。五分鐘後,我像是要把身上的瞌睡蟲全甩開般雙腿一屈來個鯉魚打挺,然後順勢前滾翻下床,落地動作穩定紮實,這是近個把月來最完美的起床演出,溢滿心中的驕傲讓我整個醒了。
診所離家不遠,約莫只有騎機車十分鐘左右的距離,由於時間相當充裕,我決定仔細地進行盥洗,首先將露得清柔珠洗面乳擠出指尖大小摻水在手掌搓出泡沫,然後確實且溫柔地按摩臉部每一吋肌膚,我很喜歡露得清的香味,喜歡的程度大約和加了白胡椒粉的黑輪湯不相上下。
接著刷完牙後,我開始處理一些不守規矩的鼻毛。我曾經在和客戶談話時,不經意注意到他有幾根鼻毛探出頭來,雖然那還不到令人覺得噁心的地步,可是那之後我被「好想拔掉那幾根鼻毛」這樣的念頭干擾,因而完全無法集中精神。這個工作極其私密到幾乎和拉屎差不多,因為拔鼻毛時那歪鼻皺臉的醜惡模樣,除了自己以外恐怕全宇宙沒有第二個人能接受,而安靜的場所也是必須的,我說過就如同拉屎一般,絕對安靜的場所才能拉出條條分明、金黃飽滿的屎,在不該斷的地方斷會讓心情陰鬱很久,錯拔鼻毛也是那樣的感覺。
盥洗作業完成後,就是飯後不宜觀覽的糞便採集作業,本來這段我已經在腦中擬好鉅細靡遺的敘述文字,足以讓閱讀者聯想到這兩天颱風過後泥漿土流處處的災情,但為免本文遭站台管理者以「文字低俗不雅」強制刪除,我就直接略過金黃飽滿小屎粒到達採集器前的冒險過程。
總之,我就這樣帶著採集物(夠文雅吧)去診所,感覺好像小學時代將蟯蟲檢查紙放在書包中帶去學校那樣彆扭,感覺路人好像都知道我背包裡有採集物。當時班上有小朋友驗出陽性反應,起初只有他一兩個好朋友知道,然後就像水壩擋水牆面逐漸擴大的裂痕,突然間擋水牆承受不住水壓粉碎,集水區下游氾濫成災,蟯蟲小朋友的綽號也不徑而走,就算到現在我回想起那個同學,都會浮現全身噴發蟯蟲的蠕動怪蟲,所以要把秘密告訴拍著胸脯保證守口如瓶的「好朋友」前,一定要記取蟯蟲小朋友不堪回首的經驗。
在抵達診所前,我一直戰戰兢兢護著裝有採集器的背包,事情就發生在泊好車準備進入診所所在的商業大樓前。一個頭套粉紅色網狀絲襪、面戴麵包超人面具、身穿亮綠色西裝外套和迷彩短褲,腳踩藍白拖的可疑人士出現在我三點半鐘方向,看我描述得這麼詳實就知道我著實被他的裝扮吸引了,那時我不由得起了陣雞皮疙瘩,然後還順便抖了兩下,就在我遲疑的那一剎那,他一個箭步上前搶了我的背包,同時扔下一顆卡通片中反派常用的煙幕彈,慌亂中我胡亂揮動雙手,似乎推了他一把,可惜在煙霧散去前他已經逃之夭夭。
幸好我剛那一推使他踉蹌遺落了左腳的藍白拖,鞋底還寫著搶匪老兄的地址、電話,右下角還以紅色簽字筆註明「拾獲者請送回此地址,感恩!」,我一邊哇哈哈大笑,一邊帶著藍白拖去警局報案,警察書書循線很快就逮捕此名搶匪,隨行記者訪問被粉紅色網狀絲襪套得面容扭曲的搶匪時,他只恨恨撂下一句話:「幹!裡面有屎!」隨後各大報章雜誌、電視媒體紛紛以【歹年冬!搶匪搶劫嗆司搶屎】如此像是繞口令的爛標題當作笑話報導,而我是報導中被害者的事情也跟蟯蟲小朋友一樣不徑而走,自此我的人生因為一顆微不足道的黃金小屎粒被嘲笑揶揄淹沒,呼嚕嚕哇嚕嚕。
↑以上兩段是唬爛的↑
總之,我到了診所後,便將採集器羞澀地交給櫃臺的年輕護士,她面不改色地把它放到櫃臺邊的紙盒中,然後交給我一個紙杯和類似實驗用的透明試管,不用說紙杯不是給我喝水用的。
「廁所在那邊,麻煩你八分滿即可。」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現在不行的話,待會再給我也可以。」
如˙果˙現˙在˙不˙行˙的˙話?一個身體勇健的男性被年輕女性提出這樣的質疑,當然沒第二句話,答案只有一個。只是前晚午夜開始禁食,起床後也已經排過水,我左擠右擰好不容易在出血前湊到八分滿,順利完成任務,保住我男子漢的名譽。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量血壓、抽血、測身高體重視力聽力等流程,之後我被另一位年輕護士領進門口掛著「心電圖檢查」的小房間,護士臉上的甜美笑容簡直像要滿出來一樣,脂粉未施的雙眼微瞇成兩道完美的弧線,搭配下眼瞼笑盈盈的臥蠶,感覺有種震懾人心的親和力,她關上門後請我取下金屬物品後躺到床上,並將T恤拉高至胸前,我略為靦腆地照做,四肢顯得有點僵硬。
「不要緊張,放輕鬆喔,不會痛。」她笑著說,那語氣好像我是第一次打針的小朋友,只差沒用糖果做為獎勵。
然後她將電極膏抹在我手腕和腳踝處,瞬間涼到就像擦了面速力達姆,接著在前胸和手、腳部位接上電極,這樣的場景讓我連接到《綠色奇蹟》裡無罪的巨人約翰被處以電刑的畫面,我突然有股想大喊「我是無辜的」的念頭,心臟似乎是個寄生生物,感受到宿主的恐懼而怦怦狂跳著想破體而出。
血淋淋的心臟生出藤蔓般的觸手撥開我的胸腔,逐一扯斷它和宿主生命的羈絆,冠狀動脈像失控的水管朝天花板噴灑出一片血霧,我的視線逐漸黯淡,意識像是被絞進碎紙機,條條分明卻怎麼也拼湊不齊,然後故事就結束了…嗎?
結束個屁,這又不是變態外星人寄生人類的老狗劇本,在我幻想到心臟怪物意欲染指愛笑小護士前,檢查就結束了。
「好了喔,接下來麻煩去照胸部X光。」我道了聲謝,整理好衣服,尾隨著護士到另外一間檢查室外面的休息區等候。
休息區成狹長型,裝潢像是老式西餐廳,有準備餐點的吧台和鋪了桌巾的方桌,假如桌上再擺上插有玫瑰花的白色瓷瓶就更具風味了,面西的窗景視野很遼闊,透過渾濁的空氣可以依稀看見柴山的輪廓,但由於是密閉式窗戶,外窗的玻璃污漬層層疊疊,斑駁老舊的隔熱紙浮出許多氣泡。窗戶對面的木質牆面正中央吊掛著一台液晶電視,螢幕上跳動著紅綠摻雜的台股即時報導,下方條狀區塊則輪播著美歐股市漲跌,大部分等候檢查的男女都在聊天或閱報,只有兩個小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緊盯電視著瞧,表情十分嚴肅,但眼神卻顯得分外空洞,好像只是為了把視線釘在某一點那樣。負責準備早餐的歐巴桑每有空檔就會坐到離電視最近的那張桌邊,表情也會針對漲跌多空做出適時的回應,嘴裡不知細碎唸著什麼。
我坐在X光檢查室的門外,左前方就是女性更衣室,為了避嫌我盡量直視前方,但眼角餘光仍會不時飄去開開關關的更衣室,裡面以綠色拉簾隔出兩區(或三區,我沒進去不知道),這樣的對話也像放錄音帶般重複。
「請問…」很小聲問,「內衣要脫嗎?」
「要喔,上半身要全部脫掉,換上這邊的衣服。」護士小姐以正常音量回答,接著拉簾子關上門,然後觸動我的想像力自由遨翔。
就在我空轉的腸胃發出第三次抗議後,一個男放射師叫了我的名字,領我到檢查室裡,我依照指示將胸部緊貼著裝有X光片的匣子,不知道是否我的記憶錯誤,房間內燈光相當昏暗,簡直就像恐怖片中常出現的地下密室。他將我的姿勢調整好後,關上門沒多久我的背後發出一陣低沈的巨響,雖說不可能,但我的確感受到X光刺穿身體的異樣感,緊接著耳朵嗡嗡作響,頓時雙腿一軟跪坐下去。
(待續)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