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將近三個星期的時間,野狼像是迷失在黑森林的旅人,平均每天斷斷續續只睡兩、三個小時,有時會突然正在做什麼事卻睡著,醒來時感覺像睡太久很疲倦,但看時間才知道只睡了十多分鐘而已,腦袋像引擎空轉的車,回憶、思緒劈啪劈啪地翻著,白天他仍照常去工作,作息如常,隨著夜晚降臨,感覺就像是被黑暗籠罩。
他試著讓自己保持忙碌,看DVD、讀小說、聽音樂,或嘗試寫文章,但卻像是裝設在沙漠的水龍頭,思緒源源不絕地湧出來,卻又馬上消失在地底深處。直到昨天,這段時間來第一次毫無干擾地連續睡上九個多小時,他不知道他到底走出黑森林了沒,趕緊趁著組織能力還在時好好寫篇文章。
很多人希望能夠擁有一天48小時,但,時間變多並沒有實際上想的那麼完美。這種狀況進入第三天後,夜裡所有事物都變得很緩慢,像是陷入泥沼,錶上的秒針瘸了,每一秒都走得那麼辛苦,不斷地檢查電腦裡的時鐘是否當機。時間變多只會讓你質疑「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的意義,開始讓你棄之如敝屣。
將衣服折好放進衣櫃後,下一秒又拿出來弄亂重新整理。
數星星數到將夜空劃分四大塊,分區計算數目。
半夜走路將近半小時到公車站,傻傻地等待不會出現的公車,然後走回去。
關燈躺在床上凝視著黑暗,空空的。
已經不知道第幾天,日昇月落,夜又悄悄從窗戶爬進房間,隨著蕭邦的夜曲第二號翩然起舞,他的現實和夢境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網。
繦褓中的小野狼放肆地哭泣,眼睛微張,用混沌的視線觀察這個世界,哭泣,聽不出是悲是喜。野狼媽媽虛弱地躺在床上,這是她第三個孩子,她從沒想過要撫養三個孩子,但她會盡她的力量去呵護他,暗暗發誓。野狼爸爸隔了好久才來,匆匆忙忙地,知道母子均安,看過孩子又匆忙地離去,背影看起來好沈重。
村口的文具店是他的秘密花園,附有削鉛筆機的機器人形狀鉛筆盒,按鈕一碰就會彈出排列整齊的鉛筆、袋狀鉛筆盒上頭的史努比逗趣地笑著、畫著複雜迷宮的墊板、大富翁遊戲、六人跳棋、象棋、陸軍棋、寫著東南西北的奇怪遊戲、五顏六色的色紙、雙頭的彩色筆…,他總是可以逛上一下午,但一樣東西也沒買。因為這樣,他向媽媽嚷著以後要當文具店老闆。
一早,野狼提著公事包西裝筆挺到市區羊牧場報到,當他經過羊圈照例響起綿羊、山羊、羚羊、白羊、黑羊、花羊驚恐的尖叫多重奏,麻木地走過。牧場是提供客戶寄放羊隻的所在,依靠管理羊群獲得報酬。大部分的狼只知道獵取羊隻,卻不知道透過豢養的方式增加羊的數量。
他喜歡他的工作,尤其是看見客戶發現自己的羊隻數量增加時的喜悅,每天忙碌著安排羊隻進出牧場的手續,檢查羊隻的健康狀況,以及適合何種飼養方式。儘管時而會有羊隻走失或集體染病死亡的狀況發生,造成客戶的抱怨或不諒解,但他還是喜歡他的工作。
小野狼用媽媽送的彩色筆參加村莊幼狼組的比賽,得到佳作,開始喜歡將眼中的世界轉化到畫紙上、喜歡看漫畫,小叮噹、孟波、金肉狼、孫悟空都是他的朋友,雖然媽媽告訴他可能會餓死,他還是寧願當個整天窩在房間裡塗鴉的漫畫家,也不要像爸爸一樣穿西裝覆蓋自己美麗的毛、用領帶束縛自由。
在草原上,他流著鼻涕跟著哥哥背後奔跑,放肆地追逐著蜻蜓,卻怎麼也抓不到,只能望著蜻蜓消失在草原的那一端。
野狼疲憊地離開牧場,喧鬧的市區天空被高樓大廈撕裂得支離破碎,路上狼來狼往,被夕陽染紅的雲朵明明那麼美麗,卻又被襯托得格外寂寞。他一語不發,回想著和哥哥無憂無慮地在大草原上戲耍翻滾的日子,不顧一切地弄髒狼毛的自由,對著月亮長嗥的痛快。
小野狼想捕捉草原上一隻綠色的大昆蟲,腳掌卻反被牠劃出一道不淺的傷口,眼淚隨著鮮血廉價地嘩啦嘩啦流出。後來翻閱昆蟲圖鑑才曉得,那隻可怕的昆蟲叫做巨斧螳螂。
房間角落的夜燈像是巨斧螳螂三角頭上的大眼睛,收起鐮刀蟄伏著等待獵物,野狼起身熄掉夜燈,黑暗完全淹沒了房間。
他停下筆,遠方泛起魚肚白,刷牙漱口、整理狼毛,整理一天的行程計畫,然後和平常一樣不擺動尾巴,提著公事包去牧場。那之後他沒再失眠,但靈魂卻無聲無息地抽離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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