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故事裡,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裡,有人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開始,很特別,有個人做夢出了名,於是大家為他取了個綽號,叫「如夢」。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場夢,即使在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代,他仍是著名的詩人;沒有人知道他夢裡的內容,只知道他在夢中修行,然後在被處以死刑的那一天,回到他編織的夢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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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人生不是一個故事?每個故事都有它動人的一面,『一個人在生命末期的處境是很獨特的,如果能夠讓他有機會說自己的故事,然後你在旁邊安靜的聽,等於是給他一個機會無形中整理他一生的一切,可能會從中冒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智慧。』
一個新上任的醫生,在她上任的第一天接了五個病人,對一個渴求救世濟人、滿腔熱血的醫生來說,七年的準備為的不是迎接死亡,而是重生;偏偏卻在心理尚未為病人與死亡畫上等號的第一個工作日,一連經歷四個病人的死亡。生命,是那麼的脆弱,她渴求去做些什麼,來讓第五位病人在死亡前感到快樂。
於是,不氣餒的接觸,開啟了五號病人的故事....
點上一根蠟燭,故事開始在另一個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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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高原上的夏天很短暫。幾天之內,小小的野花就會開滿整個草原,讓草原染成一片彩色,不久之後,又會凋落、褪色...』
有一個牧羊人,和新婚妻子手牽著手散步在西藏高原上,花開的很美,紅的、黃的、綠的...草原上充斥著新婚的幸福。他們手拉著手,在草原上舞著、唱著,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呢!
然後,他們累了,牧羊人拉著妻子坐在山坡上的大樹下。他倚著妻子的腿,感受夏天的微風,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漸漸地,牧羊人失去了意識....
一陣鳥兒振翅的聲音驚醒了牧羊人,他睜開雙眼,新婚妻子不見了,他站起來,極力的找,終於在山腳看到妻子美麗的背影。牧羊人跑著、叫著,呼喚妻子的名字、追著,可是說也奇怪,怎麼也追不到妻子。
太陽下山了,牧羊人回不了家,只好就著山邊大樹倚了一晚。
隔天清晨,他依舊找著他的妻子。突然,牧羊人看到一個婦人拖著一個身體,他上前詢問,才知道婦人正要把死去的丈夫帶去天葬。牧羊人不忍婦人一個人辛苦的拖著屍體,自願幫忙婦人,兩人好不容易把屍體天葬了,太陽卻又已經下山。婦人感激牧羊人的幫忙,留牧羊人住一宿,牧羊人答應了。
一宿、兩宿...牧羊人就這麼待了下來,兩人自然而然當了夫妻,生了幾個聰明可愛的孩子。有時,牧羊人會懷疑自己,不懂是什麼讓他到了這陌生的地方,開始了陌生的生活,但看到親生的孩子,卻依然沉浸在這樣的幸福當中。
有一天,牧羊人帶著羊兒出去,羊兒正在吃草呢,突然見到鄰居著急著跑來,喊著:「不好了,你的妻兒染上了怪病。」牧羊人趕忙回到家中,才一天,他的妻兒已面臨著死亡。
牧羊人不懂,為什麼上天要他經歷這一切?看著妻兒的屍首,牧羊人跑出家門。跑著跑著、不顧一切的奔跑著,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親愛的,晚了,我們回家吧!」
牧羊人睜開眼,原來他還在那顆大樹下,還倚在他新婚妻子的腿上呢!
短短的夢,夢盡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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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號病人說:「他做的只是個夢,我卻是一個人生。」
那年,我是一個搞建築的,搞的還不錯,公司栽培我,要我到上海去發展,要決定的那一天,我一個人去看電影。買票時,排在我前頭的那位小姐正講著手機,聽那語氣,正在和人吵假呢!
「我拜託你好不好?你快去停車,然後過來找我,就要排到我啦!....這不是你贏還是我贏的問題,我叫你來你就來!....」
就在她排到票窗前,她用力的掛上電話,「啪!」,然後她轉過頭:「看電影不看?」。就這麼,我們一起看了第一部電影。
看完電影,也就這麼相約去吃個迴轉壽司。看著壽司在眼前轉阿轉,我教她怎麼選擇想要的那一個。然後,我們愈聊愈多,她,成了我的妻子。
婚後,我們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沒多久,卻發現兒子得了一種怪病,沒人了解那是什麼病,我們到處求醫、到處找救他的辦法,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孩子死後,我和妻子各忙各的,我們不敢四目相接,不敢聊天,更不敢提到我們的孩子。然後,我生病了,一開始我以為只是感冒,開始發燒,持續的發燒,這樣的發燒也理所當然的影響到我們的生活。我沒辦法去工作,妻子回家的時間也愈來愈晚,半夜開始有了不出聲的電話,我知道是找妻子的,因為電話總在她進門前幾分鐘響起.....
有一天,妻子受不了我們的生活了,她哭著對我說:「你記得我們認識的那一天嗎?在戲院前,那隻和我吵架的豬,他是女的!」
那天,我帶著妻子一同出去散心,抬起頭,正是我們認識的那家戲院,婚後我們連電影也少看了。
排隊買票時,就好像回到了那年我們認識的場景。突然,她的手機響了,她驚慌的接起電話,講著講著,她離開隊伍,愈走愈遠.....等到我發現時,票已經買好了,她也已經不見了。
我找著她,到處找,大聲叫著她的名字,連警察局也每天報到,甚至覺得只要我在路上找,就一定可以看見她的身影。一天、兩天..一星期...,她就這麼消失了,而我的病也逐漸加重,到後來,我已經沒辦法找她了,開始上醫院檢查。
梅毒、大腸癌、骨癌...所有的醫院都做了同樣的檢查,也都同樣的要我住院觀察,他們說:「世上的病有70%到最後都檢查的出原因,當排除所有的可能後,剩下的30%就屬於查不出的原因了。」
每個醫生都說同樣的話,似乎我就是那30%之中的其中一個。
住院、住院、再住院,工作也丟了,還是找不出病因。
於是,我離開醫院,想要趁還活著的時候去旅行,去認識這個世界。
我買了環遊世界的機票,只要向著同一個方向,我哪兒都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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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冬天,我來到了法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個好處,我不用和人說話,可以偷偷的觀察他們,可是也不免寂寞。有一天我發燒,起的晚了,旅館提供的早餐已經收起,我離開旅館來到一家巴黎小餐館,窗外菜單上的字我一個也不懂,我在門外站了很久,終於推開門進去。
一進門,我就看到一個女孩,黑頭髮,黃皮膚,「她一定是東方人。」我對自己說。中國古人說人生四大樂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沒什麼比在他鄉遇到一個同樣會說中文的人來的更好的了,於是,我開始和她說話:「小姐妳好,妳會說中文嗎?妳聽的懂我的話嗎?...」我一直說,可是她的回應卻是一連串流利的法文。
過了幾天,我還留在巴黎,我抱著一大疊的衣服去巷口的自助洗衣店,還沒踏進門,就聽到一個女聲開心的唱著耳熟的歌,仔細一聽,是王菲的歌,傳出歌聲的嘴,出自於那位巴黎餐廳的女孩。我一呆,不是聽不懂中文嗎?那這時唱的是什麼?
她坐在那,很投入的戴著耳機唱著,反正在法國,沒人懂中文;手中拿著一本書,作者是張愛玲。
我大叫了她一聲,她嚇了一跳,脫嘴而出又是一串法文,還想裝呢!然後在意識到手中的書後,她尷尬的道歉:「對不起嘛~我太久沒說中文了。」
那晚,我和她在狹小的洗衣店裡一起摺衣服,聊天。她約我到她家坐坐,她家在巷口一個小公寓七樓,進門就是看起來永無止盡的旋轉樓梯,很暗,她卻輕輕鬆鬆爬了上去,頂樓連燈都沒有,她隨手推了門就進去了,一個女孩子家,竟然連門鎖都沒有。
我們在她那幾坪大的小房間中喝著好幾年前的中國茶,聊著彼此的事。她叫江紅,是六四天安門後逃出來的學生,眼睜睜看著自己愛的人在眼前被槍殺,卻連他的屍體都帶不走,那樣的混亂、那樣的心痛;來到法國後,剛開始在中國餐館打工,後來,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辭了工作,假裝自己要回中國,然後開始隱藏自己,在鬧市裡隱居起來。碰到中國人時,就假裝聽不懂中文,她不想接觸人群,更不想記起自己是個中國人。
講著講著,我又發起燒來,借著她的床就這麼睡了。半夜醒來,看見她坐在窗前,靜靜的看著遠方,似乎在思念什麼,我們又繼續聊了起來。後來,她嫌我住的地方太貴,邀我搬來和她同住,她那個小地方,連養隻小狗都嫌太窄,她竟然邀我一同住,而我竟答應了。
每天,我都會陪著她去那家巴黎餐館,然後一個人到處走走,有時候身體狀況不太好,我就待在她那七樓的小房間等她。七樓,對身體已經很差的我而言,其實還真的頗吃力。
為了我的病,她也到處打聽哪裡有名醫,哪兒有偏方。名醫我們找不起,她卻認識不少中國來的中醫,為了我,她回到從前打工的地方,朋友們都訝異的問她:「江紅,你不是回中國了嗎?」她只能尷尬的笑笑,然後繼續打聽。
不久,她帶我去找一個吉普賽女人,聽說她算命很準;我其實什麼也不信,但她要我去,我也就去了。吉普賽女人看著水晶球,要我相信水晶球,不過就是一顆球嘛,能做什麼信?但是,那女人脫口而出的話卻讓我不得不信。
「我看見好多人,那是一個電影院,他們在排隊買票,有一個女人,正和手機那頭激烈的爭吵....。」,「孩子,那女人抱著孩子,求醫。可是孩子還是死了....」,「還是在排隊,女人還是在講電話,她走出去,不見了...沒有再回來....。」
『那女人在哪?告訴我!』我激動的問她。
「我又看到一個湖,戴著花環,好美的湖,湖邊有一個城堡....」她沒有回答我,依舊在說她從那顆球裡看到的事。
我好激動,想問出什麼,但江紅阻止我,要我注意聽。
『你這一生中的謎,必須用別的謎來解。就像有的夢要穿過其他的夢才能醒來,你必須一個個走過,才能走出這場連環夢。.....沒了,就這樣。』吉普賽女人說。
『就這樣?那是哪樣?』我還是不明白,我要問個清楚,但是吉普賽女人已經蓋起水晶球,走進去了。江紅把我拉走,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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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送江紅去上班後的早上,我在巴黎街頭看到一個穿旗袍的女子,可是等我追上去,她已經消失了,我找著,瘋狂的在巴黎街頭找著,為什麼找我卻不知道。然後我到了一家書店,看到了一本書,是介紹法國各個城堡的書,我買下它,帶著它去找江紅。我們在書上看到諾曼第的一個城堡,有著湖,就像吉普賽女人說的一樣。
於是我和江紅乘著火車,來到諾曼第。
在諾曼第的一個小鎮上,我們找到一家小酒店吃東西。小酒店的老闆是個年輕女孩,她告訴我們諾曼第就要有一個祭典了,她的爺爺坐在旁邊的餐桌上編著祭典用的花環。我們向她打聽城堡的方向,那位爺爺很熱心的要店裡的熟客帶我們去。
湖,是那個湖,那個吉普賽女人說的湖。
城堡很大、很美,但是我們沒有訂房,房間剛好客滿了。巧的是,一個不知哪來的女子,衝著我們大喊兩個日本名字,我想她是認錯人了,可是她卻很興奮的向城堡的工作人員介紹我們:「這兩位是駐法大使的公子和他的夫人,他們是很有名的藝術家,專門從戰爭的武器創作作品。」
城堡經理不敢得罪我們,找了一間18號房給我們,據說,這是從前城堡主人住的房間,佈置擺設都沒更動,才剛重新整理過,還沒開放呢,就讓給我們使用。又因為我們是使用這房間的貴賓,城堡的侍者特別恭敬,仔細的向我們介紹城堡。
『如果你坐在正確的角度,正確的視野看湖,你就會看到「自己」。』
原來,這裡有個別稱,就叫做「看見自己」。我看見了什麼,連我都說不上來。
然後,我們在城堡內找尋著線索,城堡的旅客因為那個認錯人的女士,一直當我們是日本人,是那位有名的藝術家,不斷的說著什麼「久仰久仰!」之類崇敬的話,彷彿從戰爭中創作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卻忘了戰爭的殘酷。我們,不過就是生命戰場上的失敗者阿。
我們找遍了城堡,也找不到什麼線索,直到某天的晚餐,餐廳壁爐上掛著一幅畫,大概掛很久了,只是我們從沒發現它。畫中是一對夫妻,男人看起來像貴族,女人卻是個中國女子,在這樣的地方看見中國女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馬上像侍者要了這幅畫,打聽它的故事。
小鎮上酒館的那位爺爺,原來年輕時就是城堡的主管,他告訴我,畫中的男人是從前的城堡主人,女人是他的夫人。夫人是個中國人,是伯爵主人到中國後帶回來的第二夫人。
我也不知道在找尋些什麼,繼續向爺爺打聽那位伯爵夫人的下落,爺爺說,女人叫「Hsiang-Lan,Koo」,地址是許多年前的地址。我憑著回憶中的地址,和法文拼音的名字,決定回中國去找這位不知在哪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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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紅回到巴黎,我要江紅辭去巴黎餐館的工作,和我一起回中國,江紅哭著說:「你明知我是黑名單,回不去了。」她求我不要走,不要去找沒有答案的答案,可是我沒答應,那晚,我們做了分手的準備。
江紅說:「我來到巴黎那麼多年,每天醒來還是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兒。只知道,當睜開眼,看到太陽從右邊進來,就是在北京的家中;從左邊進來,就是在巴黎。那天我睜開眼,太陽從左邊照進來,我是在巴黎。我坐起身,下床,既然身在巴黎就要做份法國的早餐。我打開冰箱,拿去一顆蛋,拿起鍋子,打開瓦斯,在鍋子上倒入油,然後把蛋打下去,可是當『啪!』的一聲,蛋白和蛋黃從蛋殼中流出,蛋白接觸到熱油的那一剎那....『嗤!』、『啪!』.....」
「我又回到了床上!張開眼,不明白剛剛那是怎麼回事。太陽依舊從左方照進來,我下床,打開冰箱,拿出一顆蛋,拿起鍋子,打開瓦斯,在鍋子上倒入油,然後把蛋打下去,可是當『啪!』的一聲,蛋白和蛋黃從蛋殼中流出,蛋白接觸到熱油的那一剎那....『嗤!』、『啪!』.....」
「我又回到了床上!我驚了,可是除了下床,打開冰箱,拿出一顆蛋外,我不知還能怎麼辦,於是我又拿起鍋子,打開瓦斯,在鍋子上倒入油,然後把蛋打下去,可是當『啪!』的一聲,蛋白和蛋黃從蛋殼中流出,蛋白接觸到熱油的那一剎那....『嗤!』、『啪!』.....」
「我就像陷入了一個輪迴,爬不出來,我持續的做著重覆的事,到了第七次,我下床,打開冰箱,拿出一顆蛋,拿起鍋子,打開瓦斯,在鍋子上倒入油,然後把蛋打下去,可是當『啪!』的一聲,蛋白和蛋黃從蛋殼中流出,蛋白接觸到熱油的那一剎那,我看見蛋白慢慢變成了乳白色,蛋,熟了。」
『這一天讓我想到,我的今天,來自那第七顆煎蛋。我的整個道路,完全來自那一刻蛋煮下去的那一剎那,而不是前一顆。如果第五顆蛋就煎成功,我在想,我是不是進入了另一個軌道?那一條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隔天,我告別江紅,提著行李回到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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