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篇)
記者:你的影片其實一直都是在描述愛,父子之愛,同性之愛,異性之愛,你能告訴我們愛對你意味著什麼嗎?
李安:我覺得愛沒有辦法被描述,可以體會但是不能被瞭解,如果可以瞭解的話,愛情戲三千年前就講完了,所以愛情越迷惑,就會覺得它越偉大。這就像瞎子摸象,從不同的方向去摸,好像觸摸到一些,但是越摸你越不能瞭解,這是我對愛的感覺,也是對自然力的一種尊重。我可以用某些電影的方式來講述,但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如果做出某種文字的界定,我覺得是對它的不尊重。
我們當然需要愛,它幫助我們去除那些不好的感覺,仇恨、孤獨、罪惡。性是愛的催化劑,在我的電影裏面,性只是工具,不是答案,不是目標,愛比較接近,但愛比我們想像中大很多。在《斷背山》裏面,愛是天堂,是伊甸園,他們在裏面很純粹,好像感覺到一些他們不瞭解的,他們花了20年的時間想重新回去,但是他們永遠回不去,那個電影對愛的感覺是missing,是一種失落,無法捕捉到的東西;在《色,戒》裏面,愛變成了地獄,相對有一種真實感。張愛玲的這個小說有一種真實感,她的眼光是那麼的銳利,看的那麼真切,感覺很殘酷,老覺得這個戲是在地獄裏面,希望能活著出來。常常讓我們感到錐心之痛。
梁朝偉:我對李安是又愛又恨,我覺得他很愛我。
湯唯:其實我做演員開始,就想做一個好演員,做一個真正的演員,一直在盼望,一直在等,讓我脫掉心裏的束縛,脫掉那層殼。所以這部戲我是希望導演能給我更多壓力,這個過程確實……有幾次我受不了,還好,我一點點走出來,導演說我經歷了三個階段,可能那一段一段,就是一層一層在剝我的殼。
記者:王佳芝戴上了易先生送給她的戒指,做出了改變命運的決定,這個戒指真的有這麼大的魔力嗎?
李安:張愛玲對物質很偏執,但是據我瞭解陳沖和湯唯看戒指是沒感覺的。
陳沖:不是說你喜歡首飾,而是從中感受到一個男人對你的愛,他把一顆鑽石送給你,哪怕你不喜歡鑽石,你也知道它價值連城,你也知道它不會被送給隨便另外哪個情婦,你就會認為你在他心中的特殊,原來他如此愛你。這是女人的弱點,張愛玲很殘酷的,女人會從一個簡單的舉動當中認為是被愛了,這是滿普遍的。這是一個蠻諷刺的事情。
李安:其實還不止是布爾喬亞的諷刺。送戒指的這場戲裏,最厲害的是梁朝偉的眼睛會放電,我們很尊敬他,整部影片都沒有讓他放電,我告訴他就是為了贏得在這裏放一次電的機會,做回到老Tony,他還很不好意思,說那就放一次。這個眼神,在加上那個戒指,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逃不掉了,這是女人蠻值得同情的地方。
說到這個戒指其實也是一個奇跡。今天要找到一個兩、三克拉,沒有瑕疵的火油鑽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們用了兩個月,居然在巴黎卡迪亞的收藏室找到一顆1941年切割的,戲中拍的正好是1942年。那顆鑽石6.1克拉,價值連城。你看到那個鑽石,真的好像有一種魔力。更神奇的是,湯唯的手很難fit戒指,但是這個戒指她一放就進去了,讓我感到害怕。那個moment真的很特別。
記者:這次陳沖你有兩部參演的影片都入圍競賽單元,你個人更喜歡哪一部?你覺得哪一部更有機會獲獎?
陳沖:這個問題你要問張藝謀,李安和姜文是我最最欽佩的兩位導演,兩部電影我都極愛極愛。
李安:陳沖的這個角色不是主角,可是我就要她來演易太太這個角色。她對我來說是壓陣的,有了她上海那個時代就對了,坐臥行走,只要她坐下來,那桌麻將就成了。其實我和Joan認識很久了,當年的喜宴其實是寫給她演的,可惜時間不對。
記者:導演我注意到你很注意片中對歷史的考據,能否講一講在這方面的工作?
李安:考據的事情做到百分之百是不可能的,中國在電影工業方面不大做研究和保存,在中國做考據很困難,反而也很重要。我希望其他影視作品不要在這方面因陋就簡,這會讓後代的人覺得歷史原本就是那樣,這對我而言更有一種任務感,考據東西難,考究活人更難,書上說那個人害羞了,但是今天的人誰還會害羞?我是中間的一代,在台灣接受的學校教育,我也沒有親眼見過那個時代的上海,今天的上海又變了,考據就更加重要。戲劇歸戲劇,我希望盡量精彩、刺激、人性,但是時代的的東西要盡最大努力去做,片中那個南京西路,我們按照1:1的把它蓋出來,盡量考究,真的很困難,我常說這是千秋萬代的事情,苦一點也沒有關系,也要想各種辦法,大到一條街,小到一個信封,我盡量折磨我的工作人員,為歷史做一點事情。
記者:全片最後一場戲很意味深長,梁朝偉和陳沖你們是怎麼準備的?
梁朝偉:拍這場戲其實也沒什麼準備,進來就拍了。
陳沖:他們已經拍了很多我才進組,然後進來演的第一場戲就是全片的最後一場戲,也正是因為這一段讓我願意演這個角色。演的時候我就看到導演坐在那裏暴哭,那種空……好像掉進深淵,讓我很驚訝。
李安:我們前一陣子剛在那裏拍了床戲,投入了很多東西,他們浪漫的虛情假意的話卻又引入真情。這部片子我經歷了很多,所以當監視器裏面看到鏡頭切到那個空屋子,我突然很受不了。這是我第一次在片場這樣。
梁朝偉:看到導演哭,我過去抱著他安慰他,我很擔心我們拍不下去了。
記者:跟小說相比,你對易先生似乎要善待很多,是什麼促成這種變化?
李安:小說只有28頁,我們電影有2個半小時,這很不同。我沒有像張愛玲那麼恨胡蘭成,我覺得他品德確實不好,但沒有張愛玲的切膚之痛,恨到把他寫的一點人性都沒有,這個我也不相信。小說是漸隱式的,很多東西被蔽掉,填滿時很多東西不能相信。小說可以這樣寫,很聰明,但是電影不能這樣,一個沒有人性的漢奸不可能讓觀眾看上2個半小時。我相信張愛玲恨胡蘭成恨到死,但我不相信她對他沒有一點情愫。
張愛玲用虎和倀來比喻男女關系,我覺得這是有欠缺的。表面上湯唯在演王佳芝,實際上我讓她演的是張愛玲。這是我對她小說的詮釋,我不是張愛玲的翻譯,我只是接收她的小說來表現我對人性的認識,對世界的瞭解,我要做出我的貢獻,對觀眾有一個交待。所以王佳芝在三輪車上,我用了《搖籃曲》,我覺得張愛玲是需要一點愛,我有一段時間很恨她,寫這麼殘酷的東西,還讓自己活在裏面,好像在地獄中行走,她寫中國百年塵埃還不夠,還要這樣悲傷,這樣殘酷,我拍電影不能這樣,我要給她一點愛,所以用了一點《搖籃曲》,我覺得她對易不公平,28頁可以,2個半鐘頭說不過去。
記者:梁朝偉,拍這部戲對你是不是一個折磨?之後還會不會跟李安再合作?
梁朝偉:我演戲演了25年,一直都非常享受,我從來都沒覺得演戲是折磨,盡管拍戲的過程中會經歷很多困難和矛盾,但這也是享受的過程。我拍片不會給自己設置底線,因為那樣就只能演到那裏,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角色會去向哪里,我把自己完全投入,角色到哪,我就到哪,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花多少時間投入,就要花多少時間離開,但有的時候其實也未必能走的出來,因為我也分不清哪個是我自己,哪個是我和角色的混合體。
我希望可以跟合作過的導演再合作,因為合作多了就會多一份信任和默契,我在片場不習慣討論,有了默契就會節省很多時間,就會很好玩。
記者: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力宏,你拍這部戲的感受是怎樣的?你如何看待片中的這幾場激情戲?
王力宏:第一次試鏡的時候,我想如果是演鄺裕民這個角色就不用太緊張,因為他不過只有一兩句台詞,但是當拿到劇本之後發現這個人物很重要。導演一直在淨化這個角色,在拍攝了一半之後還在修改台詞,讓角色更有光彩,我很感謝導演。至於影片的尺度,我同意梁朝偉的觀點,不要限制自己,這樣角色才會更有生命力。(編輯:梁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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