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一：應該怎樣開口？/問題二：選擇哪種態度？/問題三：用上甚麼眼神？/問題四：笑或不笑？/……
──答案一：未知。/答案二：未知。/答案三：未知。/答案四：未知。/……
假設一：我愁眉深鎖踘躬認錯。「阿逸，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假設二：我神色自若點頭微笑。「阿逸，你精神不錯啊。那就好了唷，阿逸好阿明好，阿明好阿逸更好嘛！」/假設三：我呆若木雞冷言冷語。「阿逸，還未死嗎？即是沒有大礙吧！」/假設四：……
「明哥，你挺守時。阿豪呢？他不是與你同行的嗎？」
低頭一顧來人鍾成虎──這裏是醫院/約定的地點；現在是早上十一時/約定的時間；我和他/約定的人物。
如夢初醒。「你……也來得準時。阿豪這頭重色輕友的色狼，大清早一接到女朋友的來電，人就火速撲去了。」
一樓內科病房……二樓外科病房……
大得有理的升降機廂中，我和鍾成虎各據一角。
「明哥，你這一籃子大小水果可真是健康之選，西柚蘋果奇異果草莓車厘子，簡直是送上一籃子豐富維他命！」
「設計很別致的紙盒呢，內裏是蛋糕嗎？」
「是對生理不健康，對心理絕對有益的Tirami-Su。」
「T……甚麼蘇？」
「Tirami-Su，是一種意大利甜品，阿逸的心頭所愛。」
「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會一早便認識他吧？」
「我從《爭標》上的訪問中得知。所以我也知道你喜歡喝烏龍茶，足球以外，最愛聽Beyond的歌。尤其是黃家駒年代的經典歌曲。」
……三樓兒童病房……四樓深切治療病房……
「明哥，真心話像一記獨到的傳球，順著它，自然能直入心坎。相信我。」
「甚麼？」
「我支持你。」
「我……不明白……」
……五樓骨科病房。
右手挽盒的鍾成虎的左手旁邊是臥病在床的陳君逸的左手旁邊是臨場閃縮的我斜視鍾成虎正視陳君逸凝視我
「對不起。」我/陳君逸/鍾成虎同聲同氣。
「我操，長毛阿飛，想找死？」中年婦人清潔女工戟指叱喝：「我剛抹淨這片地面，你就弄得一地雪糕？」
「對不起，大姐，我替妳抹個乾淨。可以給我一塊抹布嗎？」鍾成虎自告奮勇將功補過。
事有湊巧，二對一暫去其一，我與阿逸再度單對單。
我避無可避。「對不起，那天我是故意踢你的腳。」
阿逸語出驚人。「對不起，我是故意引動你踢傷我。」
「甚麼？你是說……難道……」──本應是空空如也的軀殼，怎麼還能擠出雄渾勁度──「當天那記突發的變速盤球，是一個誘動的動作？你瘋了嗎？為甚麼？」
「感情結束令我累透，只想好好休息。終於求仁得仁。」阿逸直豎姆指。「明哥，請代我為球隊多出一分力。」
「對不起，阿逸，我大意得斷送了這件美味的Tirami-Su。」鍾成虎飛快完成清潔（效率堪比阿豪），重投道歉行列。「這樣吧，待你出院後，大家一起到一間我相熟的甜品店嚐個痛快！我請客。」
「你是……」
「你的新隊友，多多指教。」鍾成虎自我介紹：「叫我小虎。」
醫院門外，天清氣朗風和日麗，好天氣中的好天氣。
「謝謝你那句說話。」我口說我心。
「我也是說真心話而已。」鍾成虎一伸懶腰一臉神氣。「這樣好天氣，最好就是立刻到球場與高手切磋……」大少爺名貴手機溫文小呼，短訊掃興而至。「對不起，明哥。我的朋友又需要結他手了。明天吧，我以我的……新置手機保證，明天的操練上，定必悉力以赴跟你較量。」
有情義氣結他手隨傳隨到一走了之。我，又一個人，獨來獨往……若有所失。
歸途中地鐵上，站站之間不見天日恍如異世。空調車廂淪為無（別）人地帶，冷溫得肉凍，冷清得心寒。
「喂，後備王，我與阿逸言歸於好了！原來大家都有不對呢！我……承認現在覺得如釋重負，可是有點悶。」沿途風光盡為漆黑隧道緊接漆黑隧道，玻璃窗上的倒影在看我在看自己。「對著留言信箱說話，真像自言自語，與自己對話──今次的確是靠點運氣……也許不止一點，也許……有些事情得靠運氣，也許……我在胡言亂語。你刪除這個口訊吧。」
面貌依然的水泥行人路、公園緩跑徑、小草坪、游泳池、籃球場、排球場、羽毛球場、硬地足球場──（沒有）一個足球橫過血紅夕陽（時為中午而已）從天而降。我（沒有）急停……（沒有施展）一氣呵成的足球基本功。
步履爽快……踏風而來的拾球少女（沒有出現）……（沒有）烏中夾啡的馬尾，（沒有）大眼圓臉近在眼前。
（沒有）足球回到足球場……（沒有）一眾身穿校服的男生……（沒有）大伙兒……（沒有）快樂足球。
地上空無一（個他）人。碩果僅存的是我。
「歡迎大家收聽我們電台的週末足球直播，這場聯賽賽事是志大對華才會。兩隊至今仍未嘗一勝，雙雙位列聯賽榜末，相信今仗必會盡力在對方身上爭取首場勝仗……」
哨子一聲啟戰幔。對方一件件黑背心士氣如虹長傳急攻──小矮人中場得球斜傳左路──副選翼鋒邊線快放底線傳中──長人一馬當先迎頂越門──組織攻勢難得對勁。
「……可惜，門前失機！前鋒把握力不足始終是志大攻力上的弱點。球隊今場轉用進取戰術，暫時效果一般……」
防守須由中場開始──中場中圈中點旁，小矮人走位迎球。我眼明腿快，右腳風捲殘雲、左腳飛沙劈石，先到先得腿到球來；對方龍門球飛渡半場，長人氣定神閒原地跳頂，我縱橫衝撞坐跑起跳，空中爭頂佳位取勝，皮球如我所願跌出橫邊界外；阿逸副手二號快翼右路發難，我如影隨形貼身追纏。但，飛快鬥飛快，我比不上他。我當機立斷側身飛鏟割草而往，取球不取人，清脆俐落合法攔截──此乃現代足球格言。
「……反觀沿用穩守突擊戰術的華才會，中場防守工兵狀態大勇，攔截出色，瓦解了不少對方的攻勢……」
鍾成虎是指揮如定的策略家──人在後半場淡定控球，靜觀大局。時機一到，遠程傳球直搗黃龍，長人棄頂取踢盡伸長腳，撥球入網；鍾成虎是機關算盡的科學家──一記二十餘碼的定點罰球，指定動作彎越人牆射垮門將，而且是妙到毫巔中柱橫彈擦柱而入。角度力度恰到好處；鍾成虎是點石成金的魔術師──一對守衛近身壓迫之下，他不慌不忙控球在腳。出其不意的一挑一傳，皮球輕越雷池飄降小矮人面前，成就這記福至心靈的凌空抽射！領先三球；鍾成虎是……
「……蘇拿！志大的新球員鍾成虎，令我想起這位一樣是個子不高的前意大利國腳。當然還有阿根廷球王馬勒當拿，但那是更高的層次了。傳送準繩、富想像力、罰球百步穿楊，鍾成虎此子似乎大有潛質……」
狹路相逢正面交鋒──我，主守；鍾成虎，主攻。鍾成虎，帶球；我，搶球。我，步步進迫；鍾成虎，且戰且退。鍾成虎，從容自在；我，全神貫注。
進退間彈指間，副選翼鋒從旁介入一腳撞牆短傳，鍾成虎擦身而過接應短傳長驅直進，一射中鵠──高下（球技/智慧）立見。
「……四比零了！志大今仗可謂大吐烏氣，證明進攻足球於香港仍是大有可為！隨著保守時代的過去，志大絕對有力谷底反彈，而中場大腦鍾成虎相信將會是最重要的棋子──」
匆匆摘除單邊耳筒，速速遠離大氣電波，現場觀眾口徑一致：「XYZ！矮個子了不起！XYZ！」──逾倍入耳、十倍入心。
──教練鳴笛偃旗息鼓。白球衣黑背心志大一家人，紛紛鼓掌踴躍激賞，掌聲屬於進攻足球，讚賞全歸鍾成虎。
球員教練平起平坐的球場後備席廂中，阿豪回收借給我的那邊耳筒，擠眉弄眼可是語重心長：「你應該聽清楚才對。那些讚美和掌聲，都是給志大的。人人有份，我有份的，你亦有份──足球，不是一個人就可以踢的──這是後備席廂中的至理名言。」至少還有他，雪中送炭。
──「在剛才的練習賽，大家都很努力，要保持下去啊！現在我宣佈星期六對華才會的出場名單──」無眉教練聲如洪鐘：「門將麥宇健，後衛四名由左至右是黃桂添、羅嘉年、湯偉強、梁致恆，中場由左至右是吳漢文、鍾成虎、張政邦，前鋒線上左至右是彭福健、盧鷹揚、周厚文。後備陣容有謝志豪、黃耀明、陳照森、陳仲華、沈義長。」
鍾成虎扭動蛇腰避過門將射入空門。天才表演。「不愧是後備王，說起後備心態投投是道。不過請問自己在球場內聽電台旁述，再不由分說迫後備隊友一起多此一舉，究竟是甚麼心態？」
阿豪想當然說當然：「無聊呢！當後備就是無聊。」
球證兩臂並舉哨子長鳴──五比零！志大大捷而還！
《少林足球》 二零零一年作品 導演：周星馳 編劇：周星馳、曾謹昌 演員：周星馳、趙薇、吳孟達、謝賢
──醬爆：我醬爆感覺到，響呢個moment要爆啦！（眼中燃起鬥志之火，手舞足蹈，大唱特唱）Do……MiSoFaMiRe……TiSoLa……
──（鐵頭功大師兄和金剛腿五師弟表演少林功夫加唱歌。原曲為’California Dreaming’。）
大：少林功夫醒！五：好好野。大：少林功夫勁！五：係好「近」！大：我係鐵頭功。五：無敵鐵頭功。大：你係金剛腿。五：（笑）我係金剛腿？
（兩人換位再唱。）
五：少林功夫好野。大：真好野。
（五師弟忍笑不得。需要重唱。）
五：少林功夫好野。大：真好野。五：少林功夫好「近」。大：無得頂。五：我係金剛腿。大：金剛腿。五：佢係鐵頭功。大：（怪叫）嘩嗄嘩嗄……
──五師弟：（普通話）要有自信呀！你是最好的，你知道嗎？
──（五師弟在球場中圈直接施射，閃電入網！）
肥谷：（自我安慰）無理由，幻覺黎遮！
（五師弟重施故技。再度得手。）
肥谷：（自我安慰）唔使驚，幻覺黎遮！睇黎我地山西豆腐隊要使出真功夫啦！
（五師弟重施故技。再度得手。）
肥谷：（孩子氣）唔好咁啦你地！我想踢波呀！
──五師弟：（普通話）你怎麼弄得跟外星人一樣？
阿梅：（普通話）我不會剪頭髮，剃光了比較快一點。
五師弟：那你來幹甚麼？
阿梅：我想幫你們比賽！
五師弟：你怎麼幫呀？你快點回火星吧。地球是很危險的。
笑破肚皮人仰馬翻的阿豪高舉可樂忘形吶喊：「周星馳萬歲！志大萬歲！勝利萬歲！」
忍俊不禁似笑非笑的我搖一搖烏龍茶。「足球萬歲！」
心花怒放喜形於色的鍾成虎左右揮舞法國礦泉水落力助興。「……明哥萬歲！」
「小虎大少爺，還可以吧？」阿豪坦然直問：「我們的房間只有這冒牌DVD機和細小屏幕電視機。」
「不要緊，這兒有周星馳呢！」鍾成虎幽默以對。
我表情淡然。「輪到你了。你帶來了哪一齣電影？」
「明哥，你不高興嗎？」鍾成虎當面道破。
我口不對心：「怎麼會？看過周星馳，又怎麼會不高興？」
「嗯，即使我們是棋子，」鍾成虎言沒來由：「也得當自得其樂的棋子，對嗎？」卻又像是意在言外。
《東邪西毒》 一九九四年作品 導演：王家衛 編劇：王家衛 原著：金庸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 攝影：杜可風 美術：張叔平 動作指導：洪金寶 剪接：譚家明、張叔平 音樂：陳勳奇 演員：張國榮、梁家輝、林青霞、梁朝偉、劉嘉玲、楊采妮、張學友、張曼玉
──佛典有云
旗未動 風也未吹 是人的心自己在動
──歐陽鋒：（內心獨白）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西毒。其實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甚麼是妒忌。我不會介意別人如何看我。我只是不可以接受別人比我更開心。
──歐陽鋒：那麼，她呢？
洪七：帶她一起去吧。如你所言，事在人為而已，誰說不可以帶同妻子闖蕩江湖，對不對？
歐陽鋒：（內心獨白）我終於明白那個女人為何會喜歡洪七，可能因為他夠簡單。眼看他倆走的時候，我心在妒忌。我也曾有過這種機會，但不知何故卻放棄了。
──黃藥師：（內心獨白）人家說一個人有煩惱是因為記性太好。從那年開始，我忘掉了許多事情。
──歐陽鋒：（內心獨白）你愈是想知道自己忘記了沒有，便反而會愈記得清楚。我曾經聽說，當你不可以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明哥，你似乎看得很投入。」鍾成虎滿有興致。「你也是王家衛迷？張國榮迷？梁朝偉迷？張曼玉迷？張學友迷？……」
「我……是第一次看王家衛。」──旗未動 風也未吹 是人的心自己在動──「亂得很……人人在自言自語……自我保護……又作賤自己……不明白……」──嘉莉眼眸充血嘴角上揚，笑中有淚。「太遲了……」──「還是……周星馳適合我。」
呼……阿豪鼾聲大作垂涎嘴角，觀感不問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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