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波希米亞〔這是一篇寫完三年前的小說,現在看起來已頗為陌生,也許我不會是個稱職的家長吧!--2006年5月11日〕
命運的偶然性,其實早已存在於人類的內心中。
── 心理學家榮格
三比零!本港甲組足球聯賽班霸南華會,遙遙領先,輕而易舉──俊朗鋒將一馬當先迎頂破網網破頂迎先當馬一將鋒朗俊──中傳線底腳右金黃翼快髮長──路右球傳手得截攔長隊血鐵──南華黃金三角長勝方程式!
「三球了。還要熬多久?現在是上半場還是下半場?」
「不知道啊。我沒有戴錶,球場大鐘又有故障。」
慣見冷清的觀眾席上,十個八個元老球迷單調循例的歡呼叫好(注意:叫聲當中例必夾雜串連單字粗言,正是「x聲四起」──為粗言而粗言。)!
「那麼算了吧,看下去就是了……咦?這焗蕃薯才像樣,味道相當不俗,很甜美……你跑到哪裏買來的?」
「球場小食部。白頭婆退休了,店子交由她的雙失孫女經營。哈,蕃薯如其人,一樣甜美,可以考慮……」
大幅落後的弱勢球隊志大──一間財政緊絀實力有限的典型小球會。無眉教練孤注一擲,當下調出五人防線中的兩員劣將,同時換入中場工兵與箭頭球員。棄穩守突擊取空群出擊。
明確目標:破蛋了事!
「還是要這樣,技不如人,只能如此。」
「我倒覺得是倒楣,假如我方能以完整陣容上陣,未必會慘敗,說不定好運一來,可以悶和南華。」
「嘩,你這是甚麼道理?無論如何,足球是講求實力的運動呢。」
「當然,但要是欠運,甚麼實力努力也是徒然啊──中柱中楣、近門射高、烏龍球,各種怪招隨時讓你敗得不明不白。」
入替守衛的長人殺手急不及待頭鎚一頂……難以置信皮球誤進志大龍門!
零比四!分明是好心做壞事,回防助守解圍心切頂了再算──鼎鼎大名慘絕球壇的「烏龍球」!
「天呀,這大塊頭瘋了不成?還是受了人家的賄賂?」
「你看,這不是倒楣是甚麼──首先是你意外觸傷舊患,幾乎同一時間,阿逸失戀玩頹廢,如今長人殺手又贈了人家一球。唉,厄運總是接踵而來,可能還有下文。」
「看來你是長居後備,憋得神經病了──那些事情根本沒有關連呢!而且我是自作自受,一時興起從巴士上的梯級躍下,才會觸發冤魂似的膝傷。算不上甚麼意外。」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志大零星反攻中的致命一擊,小矮人前鋒僥倖博得十二碼──破蛋在望──小矮人親自操刀,低頭勁射,門將捉錯方向,皮球應聲……中柱!小矮人搶先補上一腳──然而,信心何在──神乎奇技門前抽高!罷了!算了!
「……蕃……薯……差點給噎死了!不看了,吃著蕃薯,肚子卻愈來愈覺餓,去吃晚飯吧,後備王。」
在場觀眾(又請注意:不是球迷。極其量是過氣球迷。)徹頭徹尾是後現代社會的精明主動消費者。眼看球賽局勢一面倒,無甚可觀,粗言謾罵是他們的露骨示威,提早離場是他(我)們的無聲抗議。
「好呀,倒楣王。聽聞大快樂的一人一鍋套餐又登場了!實在是天寒地凍下的最佳選擇!但在此之前,我們到小食部走一趟好嗎?白頭婆的孫女……真是……」
「去吧,謝志豪!給自己信心,謝志豪,你行的!」
綠茵場上,後備王謝志豪正選上陣,披上志大戰將的簡約設計雪白戰衣,肩負十號球員的領軍使命,單騎突入故意硬闖南華紅衣人牆。身若疾風腳如電,一白破四紅,單刀埋門!
「你知道嗎?你是最好的,謝志豪──」快腳斜射龍門死角!成功破網!
「Goal──」阿豪忘形甩開遊戲機的控掣器,振臂(奪命)狂呼平地飛躍,連隨一腳踢翻我那罐喝半餘半的烏龍茶……
「你吵遍整座球員宿舍了,小心長人殺手和小矮人會來找你洩憤。」我半臥自己的下層床上,優閒品嚐另一罐烏龍茶。「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袖手旁觀的。」
阿豪神速清理地上的大灘茶液(似已練就熟手技工的手法)。「慶祝入球就是要這樣啊。」
「拜託,是虛擬世界呢。你不如去跑步練氣好了。」
「你是不玩遊戲機的異族人,你不會明白。」阿豪拋開毛巾,復又重操控掣器,進入遊戲。「在那個世界裏,我就是球王!」
「你無藥可救了,懶得理你。還是聽Beyond要緊。」我隨手放下烏龍茶,徐徐戴上連結隨身聽的線控耳筒,按下鈕掣──
可否再繼續發著青春夢/不知道光陰飛縱/
道理沒法聽懂/一再落泊街中/
──(黃家駒)、黃家強、黃貫中、葉世榮,理想、控訴、堅持、勇往直前,Beyond,樂與怒救世之聲直比地久天長。
黃家駒(1962 . 6 . 10 ~ 1993 . 6 . 30)
Beyond樂隊主音
生在香港
卒於日本
死而無憾。搖滾英魂隔世見證一代代人的理想與幻滅,直到末日!
──〈逝去日子〉毫無疑問最得我心。熱血歌聲聲聲入耳,世故歌詞字字入心。靜聽細味,懷緬感觸……
十個美夢蓋過了天空/溫馨的愛滲透了微風/
熱愛競逐每秒每分鐘/輕輕一笑挫折再用功/
露天開放的免費公共排球場上,球網欠奉,不見排球,只得一個格格不入的殘舊足球,好心伴隨屢敗屢試的我。
舊球反叛難馴。三番四次,我暗自苦練盤球技巧。左腳橫撥,皮球卻偏要走越軌斜線,失敗;右腿前推,球兒目中無人滾到老遠,差勁……失敗。差勁。失敗。差勁。失敗……
逝去日子/經過多少/
逝去日子/打算是多麼遠/
露天開放的免費公共羽毛球場上,球網欠奉,不見球拍,只得一個格格不入的簇新足球,忠心追隨鋒芒乍露的少女。
新球與她相處甚歡如魚得水。束起一把長長馬尾的她,倩影一動,流麗悅目高超腳法一經施展,左撥右推,曼妙似舞,難怪球兒心悅誠服隨她共同進退。
不知道努力向上闖不斷/可否會衝開波折/
步履沒法竭止/失意又再開始/
我全無保留熱愛足球,但一時間也得意興欄柵;我相信人力勝天,卻也難免會有怨天尤人的時候──我討厭我的不濟,我埋怨我缺乏天資。咬牙切齒緊握雙拳青筋暴現面紅耳赤……一腔怨惱盡付逆風中的狂抽怒射!
狂風掃落葉!排球場旁的淡黃牆上,瞬間拼貼上十多個密密麻麻的球印。皮球又反彈而回,我一腳踢空,栽個跟斗。
後腦撞痛了!但,靈光一閃──澎湃腳力轟擊而出的準繩射門無疑就是球場上的一項致勝絕技!
我確信熟能生巧──是的,我仍相信,時至今日。
十個美夢哪裏去追蹤/溫馨的愛哪日會落空/
面對抉擇背向了初衷/不經不覺世故已學懂/
飄飄髮絲輕掃柔撫少女臉頰,她傲然孤立順風順勢之中,提腿作筆,臨空劃出圓渾弧線,順利延伸至皮球上。皮球飛旋上天,凌空承接進而發展那個弧度,源源轉出無痕若夢的迷人曲線。
渾然天成的弧形射球,她悠然踢出,輕易仿如天生本能。
逝去日子/擁有多少/
逝去日子/失去是否改變?
五……十……二十……遺忘苦練勁力射門共多少球……雙腳累了痛了破損了麻痺了,就是停不了──舊球終也碰丟大片表皮!
──〈逝去日子〉一曲已終,窩心音樂飄然而去,孤苦記憶戛然而止。我摘下耳筒,個人空間隨之接回寬天廣地。
簇新淨白的足球,由遠到近不徐不疾直線滾向我的腳尖。我順理成章踏定皮球,該是出於職業球員的慣性反應(職業病?)吧?
佻皮馬尾大搖大擺,圓臉大眼天真甜笑,一派清純青春少艾可人兒──「你好。請問你是志大足球隊的黃耀明嗎?你的膝傷舊患沒有大礙吧?」──拾球而來的少女,搬移焦點到我纏上紗布的傷膝上。
──「康復進度還算不錯,多休息半個月便夠了。繼續嚴禁踢足球之類的劇烈運動,散步倒是可以。沒大礙的,相信我吧,醫生永遠是對的。」
「我……」電光火石的剎那,莫名奇妙的說話脫口道出:「我想妳認錯人了。」
「不會吧?明哥,你也算是我的偶像之一啊,那次應該是……上一年,志大對港會,二比一獲勝!賽後我還有幸向你索得親筆簽名,你叫我要努力讀書,土氣得很呢。」
「對不起,妳的確是認錯人了。」是真是假是對是錯,我心裏有數,卻置之不理。事不宜遲的是盡快脫身避過追問──我俯身拾起腳下足球,物歸原主。
「謝謝……你是覺得我在煩擾你嗎?」
「不,再見了。」我頭也不回決絕離去,趕快遠離這個我本來只是散步路過偶然途經的羽毛球場。
握在手中,濃香撲鼻食指大動;嚼於口裏,甜美風味嘴巴莫停;嚥下肚去,飽滿豐足熱烘暖身──「……極品焗蕃薯!就算今次你又是自作多情,至少也可以賺得口福!」
「你不信我的說話?我們真是……嘻,註定有緣。在你眼望我眼的一刻,愛火花便一擦即爆了……」阿豪含情呵護掌上那個完好無損的焗蕃薯。「異族人,你不明白的。」
「誰稀罕明白?」我眼望電視口咬蕃薯,一兩秒的心不在焉──「你記得?」她心如水清。「你早已有留意我?」
陰陽怪氣少女(男?)殺手隆重登場──他(她?)發瘋連打側手翻,台邊翻到台中心,緊接前空翻轉體一周半(何不去參加體操隊,為港爭光?唉!)……屁股著陸!台下狂熱昏腦男女歌迷前呼後擁不亦樂乎!
青春偶像一開金口……五音不全一塌糊塗,電視機散播嚇人怪音……台下死硬派迷哥迷姐前呼後擁不亦樂乎!
「如果有一個偶像對熱心支持者態度冷淡,甚至否認自己的身份去擺脫對方。」我有感而發。「你有何看法?」
阿豪深情親吻焗蕃薯(嘔心!),隻手攀爬回雙層床的上層去,連串批評穿過床板飛擲下來:「過份!冷血!人渣!不近人情!這個所謂的偶像,應該見一次揍一頓……」
「夠了!不用如此誇張吧?還不是一件瑣事……是我的假設……胡思亂想而已。」台上人氣偶像按耐不住當眾搔臀止癢,台下一眾忘我狂迷前呼後擁不亦樂乎!「無論如何,現在我甚麼都不理了。甚麼事也好,半個月後,一切都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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