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寫完《荒人》，我很快樂跟好友們說，可以當白癡幾年了。白癡的意思，是相對於寫小說時候的狀態而言。如果說，一字一字在寫小說的時候是動員了我整個人的全部，那麼非寫小說的狀態時，不管是看書，再難再難的無論甚麼書，或不管是被逼寫些論文雜文，或寫電影劇本，我簡直都覺得不過只動員到整個人的表皮部分。真的，就是表皮。是個感官的人，常識的人，即便寫，是寫我已經知道的。只有寫小說，恐怕才有機會，寫我以為我自己都不可能會知道的。」
彷彿是發生在昨天。
一九九四年朱天文以《荒人手記》勇奪「中國時報百萬小說獎」時，我才念大二。《荒人手記》我讀得很慢很認真，書中鋪天蓋地的福柯和李維史陀看得我神迷目眩，害我花了好幾個月悄悄躲在圖書館啃了大半本《憂鬱的熱帶》，都把那套似懂非懂的理論想像得又偉大又神奇。
前一陣子《印刻文學生活誌》刊登了朱天文《巫言》的節錄，也刊登了小說家舞鶴與她的文學對話，多年不出手的朱小姐寫起長篇來依然如行雲流水，教人相信寫作真的有天才這回事。自言「不寫小說即成無用之人」的朱天文，在其當「白癡」期間，至少為侯孝賢寫出了《好男好女》、《千禧曼波》的劇本，還有其懷念恩師胡蘭成的散文《花憶前身》，當「白癡」當成這個樣子，倒是教人羨慕的。
朱小姐的才情無疑令人妒嫉，不過她對小說的執覑卻是謙虛中帶點自負。我也是個寫小說的人，多麼希望有一天也像她一樣，灑脫地向大家表示︰「除了寫小說，寂然可說是個無用之人。」怕只怕別人會落井下石︰「那就別再勉強地寫下去了，去做其他更有用的事吧！」我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大約一年沒發表小說，即使每天都工作，也沒有停止寫作，卻有非常濃厚的「白癡感」。
這一年來我天天被一個長篇小說困擾覑，每寫一兩萬字就忍不住推倒重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覺得所採用的敘事手法不對勁。慢慢的我開始相信寫小說是要講能量的，有好的故事，有好的題材，沒有足夠的能量，作者根本無法表達清楚腦海中的意念。只用表皮活覑的白癡日子還不知要過多久。日寫萬字的豪氣，彷彿是發生在昨天，卻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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