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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字典查出學問
如果人生是一本大書﹐冬春軒的這一本﹐應該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大字典﹒他年紀輕輕﹐便在越南當上了“黑手黨”———從執字學徒做起的冬春軒﹐自此與文字結下不解之緣﹒
“當年做執字﹐要記熟大量字形和字位﹐對文字和文字的排法要了然於心﹐我自己的好奇心比較重﹐執字粒之餘﹐遇到不懂的字就馬上查字典﹐這樣日積月累﹐真的越查越有趣﹐養成了我收集字典和查字典的習慣﹒”
這樣的興趣發展到後來﹐因他有感於當時欠缺一本法華字典﹐好奇心的驅使﹐加上“教學”的需要﹐他便費耗大量精神心血﹐自己動手編起《法華字典》來﹒
“其實我很喜歡工作﹐也為了養妻活兒﹐所以我同時也有很多兼職﹐在船務公司和大酒店當會計﹐還做過小販﹐甚麼工作都去嘗試﹒有一個時期我甚至去當法文教師﹐我的法文並不怎麼高明﹐晚上在夜校惡補﹐翌日在課堂教程度較低的學生﹐現在想來﹐這樣的‘教學’也真夠大膽﹐不過如果沒有膽量去學去試﹐就很難會有大收穫了﹒”
“編字典只是貪玩﹐雖然積累了厚厚的一疊詞條﹐但我也不打算將未完的部分完成﹐更不打算將來會出版﹒”冬春軒說起自己的往事﹐總是十分謙虛﹒編法文字典只是他“玩”學問的一個特殊事例﹐說到他因戰亂自越南跑到柬埔寨時﹐他又提起當年另一段編書緣﹒
“當時柬埔寨強逼華人唸柬文﹐我在夜校唸過一陣子﹐對柬文算是略知一二﹐為了讓當地華人學柬文時有較佳的效果﹐我跟幾個朋友試著編制一套以中文作輔導的柬文教科書﹐作為一些華僑學校的教材﹐經過政府指定的一群高僧審閱後﹐認為適用於推廣柬文﹐那套書推出之後便受到讀者歡迎﹐令我對自己學習和嘗試的信心大為提高﹒其實﹐只要肯學肯做﹐沒有甚麼難題是不可解決的﹒”
今年七十七歲的劉樺﹐近年以佳話﹑冬春軒兩個筆名廣為讀者熟悉﹐刊於<新園地> 的專欄大受歡迎﹐結果推出的《雕蟲集》﹑《世說新聲》﹑為已故文若稚先生校訂的
深厚的文字功力和雅俗共賞的行文方式﹐不但令讀者擊節讚賞﹐更不免會有點懷疑﹕“這位先生學問真好﹐難道他是學院中人﹖”“有這樣的學識﹐可能是個大教授啊﹗”這樣美麗的誤會自非空穴來風﹐最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學識淵博的冬春軒只有初中學歷﹐這幾年以重量級作家的姿態現身澳門文壇﹐展示不可思議的文字魔力﹐不過是玩票性質的一場遊戲﹒對於一生充滿傳奇﹐創意與創造力充盈的這位印刷商﹑老報人而言﹐今天的文學成就﹐似乎是人生盛宴裡一道美味的飯後甜品﹔更叫他回味的﹐其實是在苦難的歲月裡自強不息的經歷﹐在戰亂期間的越南﹑柬埔寨奮鬥到澳門的經歷﹒
報館社長多奇招
憑著這樣好學求知﹐不斷嘗試的精神﹐冬春軒在越南和柬埔寨期間﹐亦在他自言“只為興趣而做”﹐“賺不了多少錢”的報業大展拳腳﹐成就了他早年的一個事業高峰﹒
“因為對文字的興趣較大﹐社會經驗和知識面又比別的執字工友廣﹐不久我便有機會升為編輯﹐當時是中柬建交不久﹐由於華文報紙經營不易﹐結束一家便不易再有﹐我當時工作的一份‘午報’(中午出的報紙)本來因欠缺資金要結業﹐我卻接手經營﹐在有關朋友和機構協助下出任社長﹐正式開始辦起報紙來﹒”
“當時為了減省成本﹐我幾乎是用盡一切方法﹐由於自己是印刷出身﹐很自然就會在這個環節多出主意﹐例如木刻的特號標題字成本相當貴﹐請雕印師傅出手亦不易﹐我就決定自己動手做﹐向《文匯報》情商﹐把用後的紙型送給我們﹐套取那些標題大字﹐製造成木腳鉛字粒﹒這樣﹐除了滿足自己報館的需要﹐也賣給其他同業﹗”
“午報的出版時間比早報慢﹐新聞自然不夠新鮮﹐為了吸引讀者﹐我逼著自己為每幅新聞圖片填一首詩詞﹐這一招亦果然有效﹐讀者真的感受到我們的與別不同﹒而這種處理手法﹐又不是別的報館學得來的﹒”難怪冬春軒的專欄雅氣十足﹐詩詞歌賦順手拈來﹐原來也是早年的創新精神寫下的伏筆﹒
長期處理報館業務﹐加深了他對世情的了解﹐也磨練了他舉重若輕的文字功力﹐當年越﹑柬的時局和氣氛都處於緊張狀態﹐辦華文報紙的冬春軒卻要把報章辦得輕鬆通俗﹐“這是為了吸收更多中下階層的讀者﹒”這也造就了他的筆墨在雅氣之外﹐又滲入一定的世俗風格﹐亦莊亦諧之中﹐另有一份看破世事的豁達﹒
操縱輿論自然會涉及到意識形態﹐冬春軒當年身處的社會充滿動盪不安﹐對於辛苦經營報館的事業﹐他只樂於談及種種敢衝敢闖的有趣事﹐至於更高層次的政治問題﹐他卻顯得不願多談﹐而關於辦報這一話題﹐他以這樣的話作結﹕“我辦報紙最驕傲的地方﹐是報館被逼結束的時刻﹐我依然負責到底﹐甚至在報館中與家人一一道別﹐這件事贏得了兒子對我的敬佩﹐雖然我最後安然度過﹐但那一天的決定﹐的確令人難忘﹒”
更難忘的﹐當然還有冬春軒處理嚴肅新聞時﹐以章回小說筆法出之的策略﹒更難忘的﹐當然還有風靡一時的梁羽生武俠小說因颱風而寄漏了一大截﹐冬春軒拿著收到的後部分文章﹐自行補寫出前部分小說的草莽和快意﹒而這一切都成了冬春軒的難忘經歷﹐也是那一輩讀者的美好回憶﹒
文壇佳話﹐另闖天地
一九七○年﹐冬春軒
又一次發揮他的膽識和創意﹐以當時柬埔寨僅有的柯式印刷技術﹐加上自己土法炮製的日文處理方式﹐為當地印出一批日文旅遊手冊﹐成功為他服務的印刷廠做了一宗大生意﹐亦成功取回了因生意欠佳老闆拖欠的三年工資﹒
經此一役﹐冬春軒帶著家人來到澳門﹐抵達本澳時﹐他身上只有六十美元﹒一直生活在外地﹐一直當華僑的冬春軒﹐自然對海外生活有百般感受﹐一旦來到中國人的社會﹐他才真正體會到自在和自由﹒
堂堂報館社長﹑印刷業的老行尊﹐初來澳門時﹐卻只能在鞋廠當小工﹐工資每日七元﹒
“第一次在澳門出糧﹐心都寒了起來﹒我在海外可以同時做很多工作﹐只要肯努力就可以賺很多錢﹐可是這裡每份工的工作時間都太長﹐工資又太低﹐還要考慮妻兒的生計﹐當時真的感到自己一身功夫無處發揮﹐心裡著實不好受﹒”
不過﹐一個人知識廣博﹐學有精專﹐終究不會一直被埋沒﹒冬春軒後來在澳門的建築公司服務過一段日子﹐江湖經驗加上過人的學識令他很快站穩了陣腳﹐之後﹐又投入到自己的老本行———印刷業去了﹒
“最初開印刷廠﹐我憑著在海外學來的技術﹐自己買零件﹐三父子動手組裝出一部‘土炮’印刷機﹐相比於別人花費一筆錢購置機器﹐我們是省下了一大筆成本﹒開業之後﹐很多工具都靠自己製造﹐土法上馬﹐我們在澳門做生意一直做到今天﹒”
印刷廠老闆冬春軒在澳門不但打開事業的天地﹐也接觸到小城的文學空氣﹐當年林玉鳳﹑黃文輝等人開始辦文學刊物﹐得到他的義助﹐免費贈送﹐當年的小詩人至今仍銘記於心﹒幾年前﹐冬春軒應本報之邀開始寫作專欄﹐初時以探討語言文字為主﹐遂有生動地談文字說古今的《雕蟲集》出版﹐其後又以“冬春軒”筆名寫諷刺時弊﹑一針見血(豖殳出血)﹐兼且以一段韻文作結的小品﹐後結集成《世說新聲》﹔最初冬春軒只為自娛﹐也未有想過要出書﹐但文章發表後大受歡迎﹐結集之後銷量亦佳﹐冬春軒和出版社都有點欲罷不能了﹒
“我寫的東西其實不是那麼正經﹐不過既然有人喜歡讀﹐我也就不怕捱更抵夜﹐繼續寫著玩玩﹒”
而今﹐冬春軒已是本澳著名的暢銷書作家﹐但除了滿足自己的寫作興趣﹐他並沒有其他的“野心”﹒在澳門度過最安定快樂的日子﹐公認好學問的冬春軒謙虛地說﹕
“我沒有唸過大學﹐談不上有什麼學問﹐不過我始終相信﹐肯學肯試肯做﹐沒有難題是解決不了的﹒”
(發表於2003年3月26日 澳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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