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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09 15:38:43| 人氣1,003| 回應3 | 上一篇 | 下一篇

垃 圾 桶 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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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他媽的不對。
   假如他媽媽不是把爸爸有外遇得了性病的事宣揚開去,他爸爸就不會一去不返,假如他媽媽不是日夜操勞,以至加速衰老剛過三十歲便年老色衰,他爸爸就不會夜夜笙歌,流連賭場,假如他媽媽不是在十八歲那年受不住他爸爸甜言蜜語的迷惑而獻出身體,他就不會來到這個不知所謂的世界,假如他媽媽的眼光好一點,選一個好一點的情人,他就不會被逼在北區這烏煙瘴氣的環境中長大。偉業這樣想著時,他並不像平日般遊手好閒,這時候他非常繁忙,他忙於在家中翻箱倒櫃,務求找出一點錢來爲他解決“生活問題”。
   如果他不是結識了一大批家庭有問題的朋友,他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他不是每晚都跟不同的女孩子糾纏,他的生活也不會有問題,如果他不是學會了各式賭博的方法,又習慣了夜夜笙歌的生活,他生活上的問題一定會大大減少,可是偉業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他認爲除了他,全世界都有問題,所以他可以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爲,所以他覺得自己解決問題的方法絕對不成問題。
   在媽媽的枕頭內拿走二千元當然沒有什麽大不了,此刻偉業擔心的是:二千元,能花多少天呢?
   阿花從來不知道怨恨。
   她從來沒有愛過自己的男人。她的兒子卻極崇拜爸爸。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過是一名沒有出息的流氓,她之所以跟他在一起,也不過是迷失於那種崇拜流氓的風氣。她想不到這種思想會遺傳給兒子。
   年輕的時候,總以爲跟一個浪子在一起很浪漫,跟一個流氓在一起很威風,如今她只知道那段日子的虛幻。
   在虛幻的歲月裏,她只記得自己曾不停地造愛、騎電單車、抽煙、喝酒,這就是她的存在價值。
   懷孕令她在虛幻的歲月中失去意義。她的男人知道她已成爲一個負累,便提出分手。那年阿花十八歲,已經跟父母斷絕關係,因爲無家可歸,所以對自己的男人不能放手,即使他從來不承認自己深愛他,但很奇怪,她竟然堅持要爲他生孩子。
   所以阿花從來不知道怨恨。
   她把一切的不幸都歸疚於命運。
   許多年之後,當阿龍爲了自己的陽痿而苦惱不堪時,他已經忘記了有多少個女孩曾爲自己懷孕,他也記不起哪些女孩子爲他生過孩子,但他卻不能忘記阿花和偉業。在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有了三個月身孕的阿花幾乎殺了他,她把一柄水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對他說:“你夠膽再提分手,我就殺了你。”對於當年還是金牌打手的阿龍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而他覺得這就是愛了,從來沒有女孩敢對他這樣粗暴,但在這一刻,他居然非常感動,如此這般地就接受了阿花,如此這般他那不堪的人生就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在那段日子裏,他想過跟阿花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他甚至想過改邪歸正,做個好丈夫,好爸爸。
   偉業的樣貌和行爲舉止都像他爸爸,但他從來不肯讓女孩子爲他懷孕。因爲他認爲自己非常無辜地來到這不知所謂的世界,所以他也不想害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卻不斷地害那些愚昧無知的女孩。
   十三歲之後,他就開始不停地找女孩子造愛。他不明白何以女孩子都那麽愚蠢,幾句說話就被騙上床,幾句說話就可以被打發掉。
   所以他一直看不起他媽媽。每次他騙女孩子上床,他就想到媽媽愚昧無知地被爸爸騙上床的樣子。他知道女孩子都以爲跟一個浪子在一起很浪漫,跟一個流氓在一起很威風,這就是他覺得女孩子低賤的原因。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對媽媽那麽怨恨。他只知道媽媽一直在逼他做些他不願意做的事,她逼他讀書、逼他守規矩、逼他補習、逼他留在家裏,然而,在他居住的屋村裏,在他的童年夥伴中,孩子們都不是這樣的,他們每天吃喝玩樂,他們相約在一起逃學,他們不用守規矩,他們的生活無憂無愁。他永遠記得他爸爸在一次殺敵回來血流披面地對他說:“將來有人敢欺負你,你便告訴我,讓我和幫中的兄弟把他們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就是他加入黑社會的原因,這也是他一晚就花去二千元的原因,因爲他已經自封爲一區青少年中的霸主,他必須照顧他的手足,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回家翻箱倒櫃,他不得不再爲手足們找點生活費。
   阿花從來沒有後悔。
   她知道後悔是沒有用的,她只好認命。
   命運要她前半生面對虛幻、後半生面對現實,她又有什麽辦法?她雖然只是三十出頭,但她已經覺得自己已很老很老,老得無依無靠,老得朝不保夕。
   命運對人的作弄,令她感到自己可悲又可笑,一幕一幕的鬧劇,在她的生命中上演。原本以爲跟著自己的男人,可以有情飲水飽,但男人的多情卻令她無法承受。原本以爲將一生的希望都交托給兒子,但兒子又過分崇拜他的父親,終於成爲另一個小流氓,還對自己充滿怨恨和反感。最後,她以爲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隨便找份工作,過得一天算一天,但經濟不景令她一次又一次失業,連家裏的一點點積蓄,亦一次又一次被兒子偷去花掉了。
   她本來以爲這一切都是命運對他的作弄,她只有認命,豈料今天回家又撞破了正在翻箱倒櫃要偷錢的偉業,他還逼她交出提款咭及說出提款密碼,認命真的有用嗎?
   對於偉業來說,偷錢只是閒事。替幫會殺人放火他也曾試過,何況是在家裏拿一點錢!
   既然家中無錢可偷,又給他媽媽撞破了,他老惱成怒,逼媽媽拿出提款咭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吧!反正他早就想打這張提款咭的主意,即使媽媽此刻大叫大嚷,他也立心要逼她交出來。
   對於偉業來說,媽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賤人,這個賤人平時已經對他諸多不滿,今天居然動手打他,他還手也是很正常吧!可是他想不到自己出手這麽重,他更想不到媽媽竟然那麽不堪一擊。
   許多年之前,阿龍以爲自己可以成爲幫會的龍頭,至少,也要成爲幫會龍頭的左右手。在他年輕力壯的歲月裏,他花費太多時間在玩女人和賭博上,如此一來,他錯過了許多行走江湖該學習的本領,跟他同時出道的小流氓都紛紛在江湖爭鬥中建立自己的勢力,只有他仍然無知無覺地在幫會的基層當他的打手。每天打打殺殺,吃喝玩樂,許多年之後,阿龍的身手已經大不如前了,在一次欠人賭債的事件裏,他更被香港來的仇家切去了一隻耳朵。此後他作爲一名打手的名譽已變得極不光彩,當不成打手的阿龍只好在昔日手足的庇陰下在賭場外圈放高利貸,人到中年的他仍然夜夜笙歌,以賭場爲家。他偶然會將欠債還不起的賭客禁錮在幫會特設的單位內,將那些混蛋百般淩辱,直到他們還錢爲止。但那些混蛋偶爾又會找幫會的人尋仇,爲自己所受的淩辱討回公道。
   像今晚,阿龍便跟一名多年以前曾被他淩辱,如今成爲搶劫集團首腦的混蛋不期而遇,那混蛋一見他沒有耳朵便認得他是仇家,他一聲令下,手下們便一湧而上,其兇狠程度令阿龍意想不到,他們刀槍齊施,其手法之成熟令阿龍無法想象。
   “偉業偉業,你會有偉大的事業 。”偉業偶爾會想到賤人媽媽從前常對他這樣說。
   偉業現在無法不想他媽媽。
   離開此地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像遠離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桶。
   然而,昨夜那個垃圾桶卻叫他永世難忘。
   在那藍色的垃圾桶裏,有著他媽媽。
   他媽媽的頭、手、腳都被他切碎了,分成五個膠袋放進垃圾桶裏。但奇怪的是,今天的新聞報道卻說在北區的某垃圾桶內發現一男一女的碎屍,男的屍體更曾被人用槍近距離射擊。
   偉業之想到他媽媽,是不明白垃圾桶裏何以多了一個男人。
   夜行的偷渡貨車越開越遠,偉業不停地想著北區那垃圾桶、澳門那垃圾桶。
   他當然不知道,那垃圾桶就是他爸爸和媽媽的相遇之處和埋葬之地。他更不知自己日後將何去何從,是否有偉大的事業。

台長: 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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