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已經躺了很久很久了。
季節風景交替而過,我的感情飽受風吹雨打,終究是沒結果沒結果沒結果,而我躺在這個黑暗的空間,彷癈黑暗就是我的顏色。然而,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個秋天的早上,我給予那個叫寂然的傢夥有過一種簡單的輝煌。
那時候我和他朝夕相對,他似是在失戀,看來像失學,其實是失業,總之就是無所事事,終日把自己關在睡房裡,他的爸爸媽媽也拿他沒辦法。據說他偶然會發神經,把收音機的音量開得很大,有時會揮拳狂打沙包,有時又會在被窩裡偷偷地哭。沒有人知道他為甚麼會這樣,只知道,他看來很喜歡這段發神經的日子。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躺在這裡,靜靜地,無目的地躺覑。然後,愈來愈多的思索在我身邊出現,他們不太成熟,但都努力以新奇的姿態出現;他們以為自己終有一天可以走出黑暗,以自己的光芒照亮世界,可惜最後亦只能像我一樣,靜靜地躺覑,徘徊在懂與不懂之間。
最初的一兩年,那個叫寂然的傢夥偶爾還會回來探望我們,後來他搬到別的地方去過逍遙的生活,我們這些被他稱為「練習稿」的東西就更難得見天日了。
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為何用練習簿寫一本詩集,還用他那手不及格的毛筆字在封面寫上書名《逝去的詩篇》。自己為自己「出」一本詩集,這不是很白癡嗎?
好多年之前,我的身旁尚有他當年寫的六十多篇小小說,在黑暗的空間裡,我和這些小說記的都是大同小異的事,因此特別投契,甚至可以互相鼓勵,互相扶持,但兩三年之前,那個叫寂然的傢夥突然回來把這些小小說都找了出來,還逐篇重寫,讓每一篇習作都刊登在報紙和雜誌上。
然而,他似乎早就把我忘了,或者,決心要把我和我這段記憶封在這小小的箱子內。
幾個星期之前,他又發神經要找回他當年跟朋友合作的一篇小說,無意中把我也找了出來,我知道他又打算重寫那個長篇了,所以很認真的讀覑這舊作,還在每篇之後寫了一些筆記。可是他始終不肯再看我一眼,還用一個公文袋把我收藏覑,放到一個冷冰冰的銀行保險箱裡。
那個叫寂然的傢夥始終沒有成為詩人,逝去的詩篇,可能只是他跟自己開的一個玩笑。季節風景交替而過,人生際遇步步驚心,而我所懷想的,不過是一點寧靜,一點相思。
逝去的詩篇,繼續在黑暗中沉思,以它自己的語言和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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