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
雖然我不是這麼迷信，但今天的天氣實在是糟得可以；黑厚的雲層像是要壓到地面上來一樣，雖然還沒下雨，不過是即使馬上傾盆大雨也不讓人意外的日子。我將在下午由挪威的中部大城Trondheim搭車前往瑞典的Ostersund，經過一次轉車後到另一個瑞典小鎮Bracke，從此撘車往北進入北極圈，目的地是這條鐵路線的最北點Narvik。
Narvik位於北緯約68度，是Beisfjord與Rombaksfjord兩個峽灣的交會處，雖然緯度已高，但因為有暖流流經，所以是個終年不凍港。但為何我要從挪威出發、繞經瑞典然後到挪威北方的小鎮呢？當然，如果挪威境內有直接通達極圈的鐵路就好了！其實這段路線絕大部分在瑞典境內，之所以最後的終點會在挪威北方的海港，完全是看上這個不凍港的經濟價值。瑞典北方的產鐵重鎮Kiruna距離Narvik只有一百多公里，瑞典產的鐵砂經由挪威的港口找到了往歐陸的便捷運輸通路，也因而大大改變了原本靠捕魚維生的Narvik的經濟型態。
其實在跳上火車之前，我對Narvik的認識大約就只是這樣，而驅使我前往的原因當然不是去參觀鐵砂的運送流程，而是極光！Narvik是整個北歐大陸火車可達的最北點，而且已經進入北極圈，因此能一窺神秘極光的機會也大大增加；雖然有人在北極圈以南也看過極光，不過基本上一輩子能進到極圈以北之地的機會實在不多（坐飛機經過就不要算了~），再加上光是從Bracke到Narvik就要花上十四個小時，已經超越我在單一交通工具上連續停留的時間了（亞洲轉機點到歐洲各點大約是十二個小時）。基於以上這些獨特的理由，我決定了這次的行進路線。
在瑞典搭上轉乘的最後一列夜車時，已經是將近午夜了。這列夜車比想像中來的差，雖然事前就得知沒有頭等艙，不過踏進車廂時還是有股不小的失落感。如果說挪威的夜車是近五年的產物，那這班瑞典夜車就應該是二十年左右的老古董了。除了沒有地毯、分區的柔和照明與車廂內仿木質的裝飾外，更別說挪威夜車上貼心的個人睡眠組合（包括了毛毯、充氣枕、眼罩及耳塞），最過分的是用歐鐵券在挪威坐夜車不用付訂位費，在瑞典卻還要依距離付出一筆大約可以吃一餐的費用。唯一稍微讓人感到欣慰的是，這列車的座位安排是三一式，也就是每一排有三張座位是相連的，如此一來就能較舒服地橫躺，即使不買臥鋪也可以有類似臥鋪的享受。
車廂內大約只有兩成滿，所有人幾乎都佔據數個位子，並且像是要對抗長期乘車的無聊時光似地，準備了驚人份量的食物及各種打發時間的玩意兒。我則是在安頓好行李並找到最舒適姿勢後，開始嘗試著讓自己進入睡眠模式。也許是對車上大多數人來說時間尚早，我不時地被來回走動所發生的聲音，及咀嚼食物的噪音影響，而且車內暖氣似乎不是很穩定，我必須不時加些衣服在身上以免失溫。就這樣我維持大約兩小時醒來一次的頻率，一直到子夜。
夜裡醒來時，霎時驚覺車廂就像橫屍遍野的戰場，七橫八豎地錯置各種不同表情的人，而折疊桌上的一片狼藉及走道上散落的行李，就像被空襲過後的城市街道，滿目瘡痍。
次日早晨七點多我再次清醒時，我錯以為來到了天堂！
窗外是一片金黃色的大地，放眼望去盡是緩丘、針葉林、枯枝及偶而穿插的大小不一湖泊。由於已經接近北極圈，陽光始終是以斜射的方式照耀大地，所以分外金黃耀眼。窗外的景色，有時是一片閃著光芒的丘陵，在粉藍色天空的陪襯下，讓人誤以為聞到草的氣味；有時是成排起伏的針葉林，樹梢因略過一片金黃的陽光而顯得層次多變。穿插在大地間的湖泊，不論大小皆清澈地映著藍天白雲，這是一片寧靜的北國清晨。
對應著剛抵達的站名，才知道我已不知不覺進入北極圈！此處海拔高度應該不低，針葉林已經少見，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青綠色的植披覆於起伏的大地，伴隨著有稜有角的礫石，展現出北國蒼涼的一面。此時雲量增多，黑鴉鴉的天空彷若不祥徵兆，覆蓋著荒涼的大地。這種景致似乎要呼喊著：「這兒已經是北極圈內囉！」似地，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寒氣逼人。
不久後列車緩緩駛入Kiruna，這條鐵路線上最後一個稍具規模的瑞典城市。雖然離目的地還有大約三小時，不過這兒就像進入主菜前的小暫停一樣，為之後的高潮拉開序曲。在這之後，沿途景緻明顯提升到另一個層次。
雖然雲量仍多，但已轉為白雲，並且開始露出空隙讓陽光得以照射在多變的大地。行進方向的右側是一大片湖泊，其幅員廣大到車行數十分鐘後仍見得到蹤跡，綿延數公里已讓人分不清是湖還是海了。數百公尺的對岸是一片起伏的山脈，最高處已有不少積雪，從峰頂到山腳的層次變化，在陽光的加入後更顯得對比明顯，如同美食配上合適的酒，讓味蕾的感觸高潮迭起。湖中不時出現破碎的小島，有時在稍大的島中又有數個形狀不規則的冰蝕湖，芬蘭籍設計大師Alvar Alto的一系列冰蝕湖造型器皿，或許就是從此獲得靈感的呢！形狀大小不一的湖面閃爍著不規則的波光，遠處有多變的山巒為背景，近身處兩線道公路如細線般蜿蜒在林地中，這樣一幅由遠而近的美景，大約持續了一刻鐘，不過從來沒有讓人看膩過。
到達Abisko這個小站後，車行方向的右側仍是一大片散佈小島的深邃冰蝕湖，其正上方是一大片的烏黑雨雲，與遠處的藍天白雲似乎正相互角力著；忽然陽光從遠處的雲中乍現，斜射的陽光在湖面的上空造成了超大的半圓形彩虹，彷彿伸手可及似地一直延伸到岸邊，像要為背景的灰暗深沉增添色彩一樣盡情揮灑。
在抵達終點Narvik前經過了一處開闊的峽灣，起伏的山勢漸緩，貫穿其中的河流水面也逐漸開闊，火車轉過一個山頭後豁然開朗，身為出海口的Narvik，其小小的街景就在穿過烏雲的金黃陽光照耀下，像被刻意安插在羊群中的牧羊犬，從毫無造作的自然美景中迸出。而我也像步履蹣跚的朝聖者終於抵達聖地一樣，激動地無法克制。
幾個世紀前的人們，為了一探極北之地的神秘，用了各式各樣的工具及規劃詳盡的路線，往北極探險；今日我雖然只是進入了北極圈，離真正的北極點還有數千公里，不過能夠只是輕描淡寫地在列車中不經意地便通過北極圈，親眼望著身外大地的變幻萬千，還是覺得非常的幸運。雖然象徵性的意義大於實質，不過總覺得又將自己的腳步及視野拓展到另外一個境界的心境，也許跟當時探險家們冒著生命危險，只為了抵達北極點時望著指北針顫動時的感動，有著類似的情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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