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購物| | PChome| 登入
2002-04-20 09:48:47| 人氣71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同樣的背影

推薦 0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同樣的背影

(一)

炎炎夏日,當我走進車站,看到人手一盒生日蛋糕,對了,今天是父親節,我們也好些年沒有為父親過父親節了.

父親當年在戰場上,被敵人槍枝射中,子彈深入大腿,因傷重,提早退伍.來台灣的時候,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看著父親當年泛黃的照片,他也有著現代年輕人的活力與熱情.

早期來台的榮民,沒有眷村,他們參與國家多項工程與建設,父親跟著工程隊,出入過許多次危難,當時的工程的確十分地艱辛,開墾隧道、築堤鋪路等,許多人在韓戰中倖存,卻不幸在各項艱辛工程中,喪失了寶貴的生命。父親在友人的介紹下,和母親結婚,父親當時除了一床棉被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出生時,是跟著工程隊四處遷徙的,住在臨時搭建的工寮或宿舍內.那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國二時,一日夜晚,我隱約聽到父母的談話.

“我的申請,巳經下來了,下個月我就要到沙烏地”父親說.
“為什麼要去那裡?”母親不解地問.
“去那裡,領的是美金,按照和台幣的比值,錢會比較多一點”他吸了一口氣,又說“這樣我們家的生活就可以改善很多,我總是希望小孩子能有好的教育,住得舒適一些”
“那裡那麼熱,什麼都沒有,跟個沙漠一樣,很沒趣,不要去了”
“不會的,我們巳有許多同事在那裡,至少還有伴,不會無聊的”

經過一夜的長談,母親終於同意,讓父親前往那遠在中東的沙漠國家工作.

當時年紀輕,再加上從小父親本來就是很少在家,所以他的遠調,並沒有帶給我和哥哥深刻的離愁.

(二)

父親一到了國外,便三天二頭寫信回來,父親常常在信中,提到他每天所發生的各個大小事情,他最常提到的就是那裡很舒適,經常加菜,而他身體很好,要我們不要掛念及擔心.家書似乎也成了他的日記及精神寄託.

一晃眼,我巳經高三,父親第一次回國,我們都到機場去接他,我們引領企盼,看著一波波的人群出境,就是沒看到他,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出境大廳,人開始少了,機場的夜燈也打開了.

最後我看到一個瘦小熟悉的身影,走路一拐一拐的,那是父親!

“哥,你看,那是爸!”我興奮地叫著.
“真的呢!”
我們努力地揮動著手,父親一看到我們立即笑逐顏開,他的精神真好!沒有一絲長途飛行的愁容,父親的行李整整二大箱,和他的身影比起來,顯得龐大多了.
“爸,你怎麼這麼晚才出來,我們等好久哦”我喜孜孜地問著.
“沒辦法,我走得慢呀”
“爸,你的行李,怎麼這麼大?”哥和我一人一句迫不及待地問.
“這裡面放的都是要給你們的東西,有毯子,衣服,好多呢”他的神情相當滿足.

一路上,我們沒有時間閒下來,一直追問他在異鄉的點點滴滴,而父親更是盡心地描述沙國民俗風情,我們的笑語,漸漸消失於暗夜公路.

他十分地珍惜與我們相聚的日子,回國對他而言,那種快樂是無法言喻的,早在回國前半年,他就開始著手計劃,回家時要帶些什麼禮物給我們,從他的信裡,可以窺見父親跳躍的心情.因為遠在異鄉的父親,天天都在期待這麼一天的到來.他在家可以有一個月的假期.

由於我是通勤生,每天都要趕火車到台北上學,得每天4:30早起,父親總是趕在我之前起床,走路到巷子口為我買份熱騰騰的早點.

“丫頭,這個帶著!”父親慈祥地遞過手中的包子,豆漿.
“哇,還是熱的呢,爸,謝謝你”溫熱的早點,像股暖流,從心底流過.
“早上一定要吃啊,這樣對身體才好”
“嗯,知道了”我笑著.

父親慇慇懇切的叮嚀,一直迴盪在我的耳裡.一向體弱的父親竟然比我早起,尤其是在那樣寒冷的隆冬裡,以往,我都是在學校門口隨便買份早點來吃,有時,時間來不及也就沒有吃了.父親怕我在外面沒法好好吃早餐,總是為我先準備好,看到他瘦小的身影披著外套,手提著一包早點,我的心裡充滿了溫暖,即使在那樣凜冽的冷天裡.

一天夜裡,我不經意聽到父親的微弱啜泣聲,那是在他要回沙烏地的前一夜,他黯黯地獨自整理著行李,一時之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淚濕衣襟,父親緩緩地將東西一件件放進皮箱,似乎不願立刻收好,他的動作慢得猶如時光為他放慢腳步.那時,我才明白,原來他是多麼捨不得離開我們,我躲在牆角,心裡感到陣陣難過.
 
(三)

再次回國.距離第一次巳有八年之久.父親除了笑容未變之外,其餘都蒼老許多,他的二鬢飛白,雙眼更加黃橙混濁,而風霜在他的臉上刻下道道深紋.身影更加削瘦.父親滿懷歡欣,以為從此他可以在這塊充滿鄉愁情懷的土地上,與家人團聚,安享天年.不僅他如此認為,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某一個星期六,我接到哥哥的來電.

“爸生病了,人現在在台中榮總急診室”哥的聲音十分急切.
“怎麼會呢?”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爸是什麼病呢?”
“不知道,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和媽會先到醫院,妳找時間再過來”
“哦....好....”我的神情似乎恍惚了起來.

那時我因為工作的關係住在台北近郊,母親和哥哥先去探視,我則是到了隔天才趕到.當我十萬火急一一循著標示找到了急診室,踏進去第一步,即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臉色黃得十分不尋常,身上還穿著工作制服.他一看到我的到來,兩淚立即蜂湧而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爸...” 我緩緩地步向他,看著他瘦弱的身體躺在急診室內臨時病床上時,心裡的酸楚,油然而升..

而父親衹是紅著眼看著我,他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雖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告訴了我,他很高興.

“爸,你怎麼了,怎麼會在這急診室呢?”
“沒事的,衹是今天同事們覺得我的臉,黃得跟香蕉一樣,要我過來檢查一下,誰知,我一來這裡,醫生就不讓我走了.”父親試圖打破沉重的氣氛,笑著又說“等一下我就要回家了,妳看,我什麼東西都沒帶,還穿著制服呢”

“嗯”我也笑著.

父親的那身天藍色制服是他的標記,他從來沒有穿過制服以外的衣服,不論在家或是出門,衣服對他而言,不過是圖個溫暖.

我低頭打量父親的窄小病床,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躺在上面,而就在我目光游移的時候,偶然瞥見一只祼露而掛於父親腰間的鑰匙圈,那不正是多年前,他尚未出國時,我送他的.當時覺得父親每次開門,原來的鑰匙圈都讓他取開不易,而我還衹是個學生,沒能力買昂貴的東西送他,這個鑰匙圈,並不貴,但充滿了一個女兒的孝心.

(四)

果然,他真的要住院了,醫生不讓他走,他轉入了一般病房,開始了一連串的診斷和檢查。由於工作的關係,我衹能利用星期日去台中看他,所幸,哥哥偶爾還能在身邊照顧他。我們問了醫生診斷結果,證實父親是罹患脾臟癌,且巳是末期癌。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有如晴天霹靂!我們不敢讓父親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衹有盡量地隱瞞他,他一直以為是個小毛病住幾天就可以回家了,另一方面,我們四處想辦法找尋可以醫治他的各種方法。

父親想知道自己患的什麼病,屢次問哥哥,哥哥總是含糊帶過,這令父親相當地疑惑。父親竟在沒有家人在陪的情況下答應了醫生動大手術,切除腹腔內許多的器官,他甘願冒死一試!這個手術相當地危險,歷時十二小時。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掀開棉被讓我看那倒V字形的大縫痕.

“丫頭,妳看,我這可是個大手術哦”他的表情浮著些得意,似乎在說,他大難未死,必有後褔“醫生幾乎把我整個腹腔都掏空了,胃啦、膽啦、脾、肝都被切得差不多了.我的肚子裡是殘缺不全了”他笑著.

“真的好大的縫”我輕聲地說著.
“我真的很感謝這個醫生,他的醫術太好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爸,你怎麼一個人決定開刀呢?這麼大的事情,至少也要讓我們知道啊”
“沒關係的,我豁出去了,我想我不會死的.因為我相信醫生,也相信自己,我要好好活下去,和你們永遠在一起”父親堅定的語氣,深深感動了我.一方面,我仍有著不安的隱憂,他並不知道自己罹患的是癌,癌真的可以根治嗎?

“嗯,爸,你會好的,不多久,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真想趕快回家,趕快回到工作單位,耽誤了許久,真是對不起同事們”
“不要想那個了,你的工作自然會有人幫你接手的,你安心養病,好嗎?”
我一邊安慰他,一邊幫他洗臉洗手,他在那裡,孤單地躺著,連最基本的生活所需,都無法親自打理.

(五)

手術後,果然父親日漸好轉,住了一,二個月的院,終於可以出院了,我們高高興興地帶他回家.不多久,他則迫不及待地回去上班了.

而沒想到是我們隱瞞他這麼久的時間,不料在他一回到單位,立即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其實,我們一開始不該瞞他的,讓他早先知道反而比較好.雖然他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還很樂觀地以為動完了手術,切除了所有蔓延的癌細胞,應該沒事了.

回到家裡,才過了幾天和樂的日子,突然間,父親感到腹部又不舒服了
“唉,我覺得肚子裡挺不舒服的,有點痛”他的神情十分痛苦.
這讓我們十分不安,我們衹想拋卻和癌細胞蔓延的聯想“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我問.
“不是...不衹是肚子痛,整個腹腔都痛..”父親一下子失去了其一慣的笑容,他彎著身子蹲在地上.
“爸,我扶你到床上休息,或許躺一下就好了”

我們很擔心他的舊疾又要復發,原本痛得不是很劇烈,但一天比一天嚴重,父親疼痛難耐,我們帶他去此地的大醫院急診,他什麼治療都不想,衹希望醫生能為他注射止痛針,那種止痛針唯有大醫院才有,算是一種禁藥﹣嗎啡。醫院不太願意為他注射,他忍著痛失望地回到家裡,但是他仍舊希望有好心的醫生能忘記那是禁藥,肯為他注射,所以他每天都到附近的小診所,找尋一絲希望,因為他身上的病痛衹能讓他勉強地走到這所最近的診所。

父親既痛苦又靦腆地強帶著笑容問著“醫生,我患了癌,前不久才開過刀,現在好像又復發了,全身痛得要命,能不能請你幫我打個止痛針”他的語氣是如此謙卑,衹為求得一針.當一個人生命變得微弱時,似乎連尊嚴也都掌控在別人的手裡.

這小診所的醫生,很仁慈,看到父親深受癌症病痛的纏身,於心不忍,他委婉地告訴父親,“老伯,我知道你說的是抗痛嗎啡,我實在很願意幫你注射,可是我這裡衹是私人小診所,並沒有嗎啡可以用,這種藥劑衹有大型醫院才會有”醫生雖不能幫父親注射,但很仔細地聆聽父親身體不適的情況,他又說“我建議您,還是到大醫院好好診治,這樣對您比較好,就算痛的時候,也不愁沒有止痛劑”

“好,謝謝你啊,非常謝謝”父親感激得連聲道謝.

父親雖然很失望沒能止痛,但對此醫生仍舊讚不絕口,因為這個醫生真正體恤到了一個重症病人的痛苦,不僅細心傾聽,還給予相當大的關懷與鼓勵.

(六)

窗外一片冷灰,寒風夾著細雨,淒淒冷冷地吹灑著大地,萬物似乎都放慢了氣息,衹為保存氣力好等到春風的輕臨.這時巳是十二月了,距父親第一次住院也有四個月了。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

當天下班,回到家裡,看到父親微笑地對我說“丫頭,來,看我給妳準備了什麼?”行走都站不直的父親滿懷著喜悅引著我到餐桌前.

“哇,怎麼有這麼多好菜!"我吃驚地說著.
“這些都是我為妳準備的哦”他一面笑一面用手撐著桌子,吃力地說著“今天是妳的生日,所以我特別煮些好菜給妳吃”

一盤盤大蝦,海鮮及道道父親拿手好菜,紅紅綠綠,色香味俱全,它們優雅地排列,象徵的不衹是美味的佳餚,而是一個父親的真誠無私的愛心.自從他出國以後,就沒有再親自下廚過,我依稀記得,父親的廚藝相當地好,小時候,常常可以吃到他那精緻又道地的中國名菜.我看著桌上紅蝦,白湯,感動地說不出話來,那似乎是混著父親的血和肉揉參而成,我的心又在抽痛.

“爸,你去市場了?"
“是啊..”
“怎麼去呢”
“用走路啊”他臉上帶著微笑,聲音十分平靜

我聽了,心裡的難過不在話下,我知道他身上的痛,巳無法再走到那間最近的診所了,更何況他要來回徒步走到二公里以外的菜市場,手上還提著那麼重的菜.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一次忘記過子女的生日,這次他強忍著病痛親自為我上市場、下廚,是否意味著,他沒有機會再為她的女兒過生日了,而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煮這一餐。我明白父親的苦心,為了不讓他失望,我強顏歡笑地吃著他為我作的菜,表面上,我很開心,但內心卻是在淌著血,這一道道菜,都是父親的病痛換來的,我怎麼吃得下﹖

(七)

父親原來的希望是在家療養就好,他離家太久了,在家的時間是他最珍惜的。但眼看父親的病痛日益嚴重,又沒有止痛針可注射,這樣不是辦法,我們和他商討後,決定再為他辦住院,這次就改住台北榮總,至少是北部,我們比較方便照顧他。

這次住院有了心理準備,可以好好準備他的東西。前一晚,我看到他一個人在待整的行李旁,靜靜地翻閱著我們從小到大的照片,他默默不語,看得出神.

“爸..”我想過去和他聊.
他意識到我的聲音,淺淺地說“丫頭,我這次去醫院,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不會的”
“我想在去之前,好好地看看這個家,看看過去的照片,也看看你們從小到大的模樣,這些都是很珍貴的回憶”

“唉”他又輕輕嘆了一聲,接著說“從你們小時候開始,我就很少在家,我們總是聚少離多,我真的很希望往後的日子,都能在家裡渡過,家是我一生的寄託”

“嗯,爸,這裡是你的家,你會回來的”
不論我如何安慰他,他仍是像要永久告別家園一樣,心裡的千頭萬緒全化成一股強烈的暫留.他在片片回憶中找回點滴屬於自己的曾經.

去醫院的路,對父親而言,是那樣遙遠,他坐在車廂後座,身上的痛幾乎讓他直不起腰,他的病痛,即使令他失去歡顏,使他無力思考.但他仍緊盯著車窗外那幕幕閃逝的景物,用他僅有的力氣抓住那過往雲煙.

到了醫院,父親根本無法走路了,我們攙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廳。住院手續是繁瑣的,他實在站不住,就地蹲在牆角,我們替他辦理一切的手續,他則遠遠地看著我們,父親的眼神是那樣徬徨無助.

好不容易折騰了許久,終於可以帶他進病房了。進入病房前還有一道關卡,“等一下,先把這個資料卡填好,才能進病房,要本人填寫哦.”護士小姐在護理站擋住了我們.我看著痛苦不堪的父親,乃對護士小姐說“我可以幫他代填嗎?我父親虛弱得沒法拿筆”

護士小姐瞅了父親一眼 “那我問,他用回答的就好了”說畢,便拿起筆低頭詢問各項資料.她從姓名、年齡、血型..等逐一問起.

“幾公斤?”護士小姐推了推眼鏡.

父親被問到這個問題,顯得十分靦腆,他巳消瘦到說出體重都會難堪,他遲疑了半晌,不好意思地說“現在衹剩下三十多公斤了”

護士小姐看了父親一眼,快速地記下數字“好,可以進病房了”

我和父親總算鬆了口氣,雖然這趟奔波讓他的痛苦加劇,但此刻他好似得救了般地開心,總算可以注射止痛劑了。他早巳痛得無法吃,無法睡了。我們央求醫生立刻為他注射,盼了這麼久的止痛針,終於盼到了!那一針下去,父親露出了難得的輕鬆,他全身放鬆躺了下去。不僅面露微笑還和我們閒話家常,我許久都沒有看到他這樣了,這一陣子,他終日眉頭深鎖,苦苦忍受著全身疼痛。

入夜,醫院裡顯得格外冷清,乾淨的走道上,不染一絲灰塵,沒有人步行其中,它在暗夜中顯得那樣孤寂.而病房內的病人,不也是黯黯地在這裡渡過每一個晨昏.

(八)

院方為父親進行一連串的診斷,父親像個工具一樣被推來換去,完全沒有一點自主的機會,即使他才闔眼入眠.在這裡,病人是最無助的,望眼所及,除了醫生、護士,任何一個人,甚至小孩子都比病人來得有尊嚴.

主治醫生的探訪,帶給我們一些希望,然而我們卻失望了.
“還很痛是嗎?"醫生精神奕奕地問著.
“痛呀,現在痛的時間更長了,”父親黃橙的雙眼被削瘦的臉龐突顯得更加深陷.
“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他停了一下,平靜地說“你全身的癌細胞都巳蔓延開了,沒別的辦法,衹有作化學治療,你和家人們商量一下,看要不要做化療,我們尊重你的決定”

不等父親開口,醫生便接著說“不用現在決定,慢慢考慮”說完便領著一些醫師及護士離去.
父親又陷入深思,我和哥哥都不希望飽受痛苦的父親再去受那一段折磨.

“爸,化學治療是很痛苦的,我怕你會受不了”哥說.
“我根本不想做化療”父親竟然微笑.“我衹想止痛,什麼都不想了”
是的,癌症病人最大的痛苦,不衹是末期癌的身體劇痛,其心理所受的創傷亦不是那幾針嗎啡能止痛.

父親的痛愈來愈加劇了,幾乎要時時都得注射止痛,但是醫院不可能這麼作的。父親一直是坐在床上,一分一秒地苦等注射的時間,然而才剛注射,又要開始一個漫長的等待.好幾次我去看他都是遠遠在窗邊看到一個骨瘦如材的身影,坐在床上睡覺,他彎著身,抱著膝蓋。劇痛使他巳無法再躺下了,就連睡覺都衹能坐著睡。


我們由於要工作,無法全天候守在他的身旁,照顧他。所以大部份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孤單地在醫院裡。有一次,我去陪他的時候,他和我聊了很多.

“丫頭,今生其實我沒有什麼遺憾了.”我張大著眼,看著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

父親又露出慈祥的笑容“我巳經很滿足,有你們這對子女,我覺得夠了”

“爸,你不可以說這樣的話,太傷感了,你會好的.我們還要陪你回大陸老家的”

他在安慰我,我知道的。而我也知道他確有遺憾,他一直想回去看看他闊別了四十多年未曾回去過的大陸家鄉。他這四十年來一直想念著他的父母,兄姐,好不容易等到了開放探親,他卻無法回去,這怎麼說沒有遺憾呢﹖

“不要緊的,這裡就是我的家”
“你要有信心,你會好的”我不斷地給他鼓勵.

(九)

(鈴......)
“喂....哦...在...”同事突然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他趕緊把話筒交給我.
“喂..我就是..什麼!...好...好,我馬上去!,謝謝”掛上了電話,腦中一片空白,父親情況危急,他快不行了,快不行了,我全身顫抖得連思緒也跟著紊亂.

不久,我又接到哥哥打來的電話.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一下子全部都過去,我怕爸以為自己的病情不樂觀”
“那該怎麼辦呢”
“我們彼此有個時間差就好了”哥是個很懂得體恤的人“我們到了半小時候,妳再到,好嗎?”
“好”然而我的心裡,實在好想立刻飛奔過去,父親危險了,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我匆匆辦了請假手續,立即趕赴台北榮總,一路上,車水馬龍,人車擁塞,這是繁榮的台北市,可是我的心裡卻是萬般冷清,父親在等我,他的影像一直在我腦際裡浮動.

終於榮總到了,我沒有心思留意過往的人潮,心跳得厲害,直奔病房.母親,哥哥,嫂嫂,二伯..大家都到了.而父親在病床上,閉著雙眼,他的周圍,站了許多護士及醫生,主治醫生正在問他話

“你知道現在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父親的聲音,十分微弱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你知道嗎?"
“我搞不清楚...”
“那在你身旁的人,是誰?"
“我知道,是我兒子..”父親低吟著.當時,哥正站在他的身邊.

此時,我趕緊走了過去.
“爸!”我握著他的手,叫了他一聲,他似乎沒聽見.而在場的人那麼多,我竟然不好意思再叫他.我很後悔沒有讓他確實知道我來了,我想他一定很想見到我,然而我在那時候仍保持著中國人的含蓄,這真是多麼地愚蠢.
醫生又再度為他注射止痛劑,父親很快地睡著了.
“讓他睡吧,你們先回去”醫生簡短的一句話,讓我們摸不著頭緒.

到了半夜,一通緊急電話,像劈雷般把我們都震醒了,我們又十萬火急地趕到醫院,夜晚的高速公路,空盪順暢,稀落的車子,疾奔於陣陣燈黃.

父親巳呈彌留狀態,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了。心電圖上紀錄著他的生命曲線,這一刻衹是等待了,我們知道他就要離開我們了,母親一直坐在他的身旁,我則細細端詳他的容顏,心中百感交集.

三點一刻,記錄父親生命的曲線,突然變成直線,它不再跳動,不再呼吸,它跟著父親一起沉睡.父親辭世了,我握著他的手,仍是那麼地溫暖,仍是那充滿了藥水的味道,他的臉還是依然安詳,衹不過消瘦許多。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的模樣。

母親掩面痛哭,哥哥的淚像山泉汨汨流出,而我衹是平靜地看著父親,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我看過他最痛苦時候的模樣,不能吃、不能睡、不能躺,看著他哀哀乞討著能讓他減輕絲毫痛苦的止痛針,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其實那時候,我寧願他得到解脫。唯有“解脫”他才不會痛苦.看到他安詳的臉,我知道,他睡得很甜,這幾個月來,這是他睡得最甜的一次.

他的過世,我早有心裡準備,雖然我不捨得他離開我們,但我更不忍心看他受這樣痛苦的折磨。哥哥說,他難過的是像父親這樣一個老實的好人,在外奔波了一輩子,沒有機會享清褔就走了,他於心不忍!哥哥的雙眼都哭腫了,我從沒看過哥哥落淚,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傷悲.

“不要難過了,往好的一方面想,爸爸是個好人,他一定會上天堂的,在天堂裡,他不會再有任何的病痛,而且,他終於可以和他的父母團聚了”我安慰著哥,希望他好過些.
“嗯..”哥哥一邊拭淚,沒有再說話.

(十)

清涼的微風從窗外吹了進來,窗簾亦被吹得微微飛動.

我們正在收拾父親的遺物,哥哥拿起父親經年帶在身邊的皮夾,想找一張父親的證件照,卻意外地發現他的皮夾裡夾了我和哥小時候的照片,照片巳經泛黃,因為放置的時間過於長久
,和皮夾黏得很緊,不易取出.

原來,父親一直把我們的照片帶在身邊,他雖然自小就和我們分居二地,然而他卻是時時刻刻想念著我們,看到他的遺物,又讓我們不禁悲從中來....

那幾天,我天天夢到父親來看我,那個是不是夢境,我巳分不清楚了.他確實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如果那確是父親的靈魂,想必他是來向我告別的,他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像是剛回國時精神奕奕的模樣,沒有病痛,沒有消瘦,他的背影依舊是我所熟悉的,瘦小的身軀,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 然而他再也不回頭了,他的身影漸漸變遠,漸漸模糊.........

火車到了站,我走入人群中,四周的一切似乎是靜止的,我仰望著天空,心裡十分平靜,天空正飄來變幻朵朵的白雲,像是父親的慈祥的容顏,我靜靜地看著它,並輕聲對著它說〞爸爸,父親節快樂〞.





台長: 稀客
人氣(712) | 回應(0)| 推薦 (0)| 收藏 (0)| 轉寄
全站分類: 心情日記(隨筆、日記、心情手札)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 請輸入識別碼:
請輸入圖片中算式的結果(可能為0) 
(有*為必填)
TOP
詳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