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正崇
研究所的碩士論文口試,我孤軍奮戰,
面對一群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教授。
在連番砲轟後,我已遍體鱗傷;
回到家,強打起精神寫了數十封履歷表,
寄到全省各大補習班。
那是一個被大眾妖魔化的職場,
也是教授極力反對我從事的工作,
他們勸我回歸所謂的「正統教育體制」——學校。
但天生反骨的我不聽勸,
總覺得那是一個富有挑戰性的工作,
還義正辭嚴地告訴自己:
「對,就做了;做,就對了!」
標榜名師學生期待,準備不足焦躁不安
被通知去上課,是在投寄履歷表的幾天之後。
那是一家專辦公職考試的補習班,
教授的科目是「論文」(論說文)。
毫無授課經驗的我,「青瞑牛,不怕槍」,
未做充分準備,就倉促上台了。
因為該科目久未開課,累積了滿坑滿谷的學生,
他們用求知若渴的神情望著
被大肆宣傳為「名師」的我,等待我大開金口,
從事「傳道、授業、解惑」!
當我拿起麥克風,緊張地發出第一聲問候,
台下學生不約而同按下錄音機。
此一舉動,讓我更加精神緊繃,深怕講錯任何一個字。
殊不知,我這位初出茅廬的授課者,
嘴裡說的盡是些現學現賣的內容。
幾分鐘後,我仍然處於焦躁不安的情緒中,
甚至還一度想對著台下二、三百位學生認錯:
「其實,我是第一次上課的菜鳥,不是什麼名師!」
但這句話終究沒有勇氣說出口。
荒腔走板的上課表現,相信學生已經心知肚明。
勉強撐完九十分鐘的上半堂課,
走回老師休息室,心中浮現「闖禍」二字,
進而有「落跑」的念頭。
「我怎麼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呢?」
「為什麼不把自己的才學充實好,再上台呢?」
未經考慮的行動,謂之衝動,
當時的我,真是太衝動了,但一切都已後悔莫及。
此時內心出現兩個選項:留下,或離開。
留下,得延續上一堂課的難堪與不安;
離開,勢必招來不負責任的罵名,損害業者的商譽。
就在理智與情感拔河之際,
想到剛才還在台上勉勵學生「堅持」的重要,
怎麼自己遇到困難卻選擇臨陣脫逃?
一轉念,身教不如言教,我決定——留下。
身障女生勇敢挑戰,坦然面對學會堅持
下半堂課,有了「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
我不安的情緒稍稍平撫。
我開始注意每一張學生的臉孔,
其中有一位腦性麻痺的女學生,
身體殘障的不便使她寫字速度完全跟不上進度。
當同學寫滿整頁發出翻頁聲時,
她才把字「推」完兩行。
我忍不住問她:「妳考試時時間能延長嗎?」
她點點頭,咬字不清楚地回答:「延長二十分鐘。」
我納悶地問:「要寫古文翻譯,又要寫作文,
二十分鐘怎麼夠?」她笑笑地說:「沒關係啦!」
當下的我卻幾乎落下淚來。
明知不可而為之,這一切都是橫逆、挑戰,
她卻甘之如飴,坦然面對;
對比上一堂課,遇到挫折不安
就馬上興起逃避念頭的我,
身為人師,如此怎麼教導學生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汗顏。
回到家,我有如著了魔般,努
力蒐集資料、研讀整理,並不斷做上台的練習。
第二次再站回講台,我已毫不怯場,
而這一次的表現,也讓自己愛上了教學。
此後,每次上課必定做充分準備,
成為我不變的習慣,
果真,「好習慣,是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當初,「留下」的念頭一起,
延續至今,執教了十八個年頭,未曾轉換跑道。
曾國藩說:「人生有三樂:讀書聲出金石,一樂也;
弘獎人才,助人日進,二樂也;
勤勞而後憩息,三樂也。」
現在的我,正樂此三樂中。
「堅持,讓夢想付諸實現;
放棄,讓夢想付諸流水。」
未來的我會感謝當初留下的我,
謝謝自己並未臨陣脫逃,
堅持把一件事情做完,進而做好。
更要謝謝那一位髮箍戴得端正的腦性麻痺女孩,
因為妳教會了我在面對挑戰時
最必要的那兩個字——堅持!
【 2011/11/11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