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個人少看小說, 所以像我們這類的人, 最怕故事說得不好, 看一兩行就不想看. 然而昨天拿起spin的試閱本, 製作精美, 內容更是引人入勝!
小說要如何寫得環環相扣, 要如何在主敘述中插入一些小交代, 是一件不簡單的事. 作者威爾森是這方面的專家. 從第一個字開始我就越讀越不能停下來. 由於是試閱本, 我只能說說他的文筆. 作者說故事功力很好, 從第一句話”星光從天空消失”到小孩們爬出屋外看星星, 這段舖陳就蘊釀了許多”災難前的愉悅”的對比氣氛.
另外, 譯者陳宗琛的譯筆很棒, 讀來就像是中文創作, 不愧是梁實秋文學獎譯詩獎的得主.
好啦, 徵得出版社的同意, 把搶先試閱本的內容貼到這來, 和大家分享! 再過兩三天書就要上市了, 我個人是十分期待!! 希望大家也會喜歡!!
《時間迴旋》搶先試閱一
大房子
星光從天空消失的那個晚上,我十二歲,那對雙胞胎十三歲。
那是十月,萬聖節的好幾個星期之前,羅頓家有一場大人才可以參加的宴會,於是我們三個小鬼就被趕到地下室去。羅頓家的大宅,我們都叫它大房子。
關到地下室,根本算不上處罰。對黛安和傑森來說,那不是處罰,因為他們本來就喜歡一天到晚窩在地下室。對我來說,當然也不是。他們的爸爸老早就宣佈過,在他們家裡,什麼地方是大人的,什麼地方是小孩子的,界線劃分得很清楚。不過,我們這裡有一套最高檔的電玩平台,有電影碟片,甚至還有一座撞球檯……而且,大人管不到。除了楚羅太太,不會有大人到這裡來。她是這家常用的宴會服務員。大概每隔一個鐘頭,她就會跑到樓下來開小差,逃避送小菜,順便跟我們講一些宴會裡的最新八卦。(惠普公司的一個傢伙當眾出醜,對方是郵報專欄作家的太太。有一個參議員在書房裡喝得爛醉。)樓上的音響系統播放著驚天動地的舞曲,像大怪獸的心跳聲,穿透地下室的天花板。傑森說,我們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少清靜,缺少天空的景觀。
清靜和天空的景觀。以傑森的脾氣,他兩樣都要。
黛安和傑森兩個人出生的時間只隔了幾分鐘,但很明顯看得出來,他們是異卵兄妹,而不是那種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同卵雙胞胎。除了他們的媽媽,沒有人會叫他們雙胞胎。傑森曾經說,一個兩極的精子分裂,分別侵入兩個屬性完全相反的卵子,而他們就是這種過程的產物。黛安和傑森差不多,智商也是高得驚人,不過,她比較不像傑森那麼愛搬弄術語。她形容他們兩個人是:「從同一個細胞牢房裡逃出來的兩個不同的囚犯。」
他們兩個人都同樣令我敬畏。
傑森十三歲的時候,不但聰明得嚇人,體格也很強壯。雖然不是肌肉特別發達那一型的,卻是體力充沛,是田徑場上的常勝軍。那個時候,他的身高已經將近六英尺,瘦瘦長長的,長相有點呆,還好他那歪著嘴的純真笑容,使得他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呆。當年,他有著一頭像鐵絲一樣硬梆梆的金髮。
黛安比他矮了五吋,只有在跟她哥哥比的時候,才算得上胖,膚色也比較深。她的臉晶瑩剔透,眼睛四周長了一圈雀斑,看起來像是戴上了套頭外衣的兜帽,臉的上半部籠罩在陰影中。她曾經開自己的玩笑說:我的浣熊面具。我最喜歡黛安的地方,就是她的微笑。以我當時的年紀,她這些小地方顯然已經開始令我著迷,雖然還不太明白是什麼道理。她很少微笑,但笑起來很燦爛。有人說她的牙齒太凸了,她自己也這麼認為,可是我不覺得。所以,她養成了一種習慣,大笑的時候都會把嘴巴摀起來。我喜歡逗得她開懷大笑,但內心偷偷渴望的,是她那燦爛的微笑。
上個禮拜,傑森的爸爸送給他一副很昂貴的雙眼天文望遠鏡。整個下午,他興奮得一秒鐘也靜不下來,抓著望遠鏡玩個不停。電視機上面有一幅裱著框的旅遊風景海報,他對準那張海報,假裝自己從華盛頓的郊區可以偷看得到墨西哥的坎昆島。後來,他終於站起來說:「我們應該去看天空。」
「不要,外面好冷。」黛安毫不遲疑地回答。
「可是天氣很好。這個禮拜,一直到今天晚上天氣才放晴。而且,外面只不過有點涼。」
「今天早上草坪都結冰了。」
「那是霜。」他反駁。
「已經半夜了。」
「現在是禮拜五晚上。」
「我們不准離開地下室。」
「我們只是不准去吵到他們的宴會。沒有人說我們不能出去。如果妳是怕被逮到,放心,不會有人看到的。」
「我才不是怕被逮到。」
「那妳在怕什麼?」
「怕在外面把腳凍成冰塊,還要聽你囉嗦個沒完。」
傑森轉過來看我。「怎麼樣,泰勒?你想看看天空嗎?」
這對雙胞胎意見不合的時候,老是要抓我當裁判,令我很不自在。不管我怎麼回答,都裡外不是人。如果我和傑森一個鼻孔出氣,好像冷落了黛安;可是,如果我老是和黛安站在同一邊,看起來好像……呃,滿明顯的。於是我說:「我不知道,小傑,外面好像滿冷的……」
幫我解套的是黛安。她一隻手搭到我肩上說:「沒關係,出去透透氣也好,強過在這裡聽他抱怨個沒完。」
於是我們在地下室的玄關抓了件外套,從後門溜出去。
我們幫大房子取這個綽號其實是有點誇張的,它沒有那麼大。不過,在這個中高階層的社區裡,它還是比一般的住宅要來得大一點,佔地也比較廣。屋後是一大片修剪得很整齊的草地,如波浪般起伏。再過去,草地被一片野生的松樹林擋住了。樹林像邊界一樣,另一頭緊鄰著一條有點髒髒的小溪。傑森在房子和樹林中間選了一個觀測星星的地點。
十月以來,天氣一直很舒適宜人,直到昨天,一道冷鋒入侵,才趕走了暖烘烘的秋老虎。黛安裝模作樣,抱著肋骨發抖,其實只是為了要給傑森一點顏色看。夜晚的風有點涼颼颼的,但還不至於冷得受不了。天空如水晶般清朗透澈。草坪相當乾爽,儘管明天一早可能又會結霜。天空萬里無雲,看不到月亮。大房子燈火輝煌,看起來就像一艘密西西比河上的蒸氣輪船。窗口透出金黃的燈光,像虎視眈眈的眼睛,掃視著外頭的草坪。不過,根據過去的經驗,在這樣的夜裡,如果你站在樹蔭下,就會像是被吸入黑洞一樣,澈底消失,從屋子裡絕對不可能看得見。
傑森仰臥在草地上,舉起望遠鏡對準天空。
我翹著腿坐在黛安旁邊,看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根煙,可能是從她媽媽那裡偷來的。(卡蘿‧羅頓是一位心臟科醫生,雖然號稱已經戒煙,可是梳妝台、書桌、廚房抽屜裡還是藏著好幾包煙。這是我媽告訴我的。)她把煙叼到嘴上,用一個半透明的紅色打火機點燃,火光在四周的黑暗中顯得明亮無比。她吐出了一縷煙,煙霧盤旋而上,消失在黑暗中。
她發現我在看她。「想不想來一口?」
傑森說:「他才十二歲,麻煩已經夠多了,他可不想再得肺癌。」
我說:「當然想。」這正是展現英雄氣概的大好機會。
黛安很開心地把煙遞給我。我試著吸了一口,好不容易才憋住沒有嗆出來。
她把煙拿回去。「小心別上癮了。」
傑森問我:「泰勒,你懂星星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沒有煙的乾淨空氣。「當然懂。」
「我不是指你從那些廉價科幻小說裡看到鬼東西。你有沒有辦法叫得出隨便一顆星名字?」
我臉紅了。希望這裡夠暗,不會被他看見。「大角星,」我說:「半人馬座,天狼星,北極星……」
傑森問:「哪一顆是星艦迷航記裡,克林貢人的母星?」
「少惡劣了。」黛安說。
這兩個雙胞胎都具有超乎年齡的聰明。我並不笨,但還夠不上他們那個天才的族群。這一點,我們都心知肚明。他們上的是資優兒童學校,我則是跟別人擠公車上公立學校。我們之間有許多明顯的差異,這是其中之一。他們住在大房子裡,我則和媽媽住在大房子庭院東側最邊邊的小屋子裡。他們的父母追求事業上的飛黃騰達,而我媽媽在他們家裡幫忙打掃。我們知道那種差異,但很奇怪地我們就是有辦法不把它當一回事。
傑森說:「那好,你能不能指給我看,北極星在哪裡?」
北極星,北方之星。我曾經在書裡面讀過南北戰爭和黑奴的故事。有一首歌描述逃亡的黑奴:
當太陽開始回歸,鵪鶉發出第一聲啼叫
追隨那酒瓢
老人正等待著你,他會帶你奔向自由
只要你追隨那酒瓢
「當太陽開始回歸」是指冬至過後。鵪鶉會到南方過冬。酒瓢就是北斗七星。瓢柄的尾巴指著北極星,指向北方,那是自由的方向。我找到了北斗七星,滿懷希望地朝著它揮揮手。
「你看,我就說嘛。」黛安對傑森說。似乎他們也不怕我知道,他們曾經因為我的事情有過爭辯,而我證明了黛安是對的。
傑森也沒話說。「還不錯嘛。那你知道什麼是彗星嗎?」
「知道。」
「想看看嗎?」
我點點頭,在他旁邊躺下來。抽了黛安那口煙,嘴巴裡還是有一股苦苦辣辣的味道,心裡有點後悔。傑森教我怎麼把手肘撐在地上,然後讓我舉起望遠鏡貼住眼睛,調整焦距。星星漸漸變成一團模糊的橢圓形,然後變成無數細密的光點,比肉眼看到的多得多。我來回擺動望遠鏡,終於找到了傑森指給我看的那個光點,或者,自以為找到了。那個彗星看起來就像一個瘤結,在冷酷黝黑的天空中散發出幽幽的磷光。
「彗星……」傑森開始說。
「我知道,彗星就像一個沾滿灰塵的雪球一樣,朝太陽飛過去。」
「你要那樣說也行。」他的口氣有點不屑。「你知道彗星是從哪裡來的嗎,泰勒?它們是從太陽系外圍來的。太陽系外圍環繞著一個冰冷的雲團,像一團圓球狀的光暈,範圍從冥王星的軌道開始,向外擴張,最外圍可達到與太陽系最鄰近的恆星之間五分之一的距離。彗星就是從那裡誕生的。那遙遠的太空深處,冷到你根本不可能想像。」
我點點頭,心裡有點不太舒服。我已經讀過不少科幻小說,已經足以體會夜空那無以形容的浩瀚遼闊。那種浩瀚遼闊,有時候也是我喜歡想像的。只不過,在夜裡某些不恰當的時刻,屋子裡靜悄悄的時候,想到那些,會有一點壓迫感。
「黛安?」傑森問:「妳想不想看看?」
「有必要嗎?」
「當然沒必要。高興的話,妳可以坐在那邊燻妳的肺,胡說八道。」
「少跩了。」她把煙按熄在草裡面,伸出手來。我把望遠鏡遞給她。
「拜託拿那個小心一點。」小傑很寶貝他的望遠鏡。上面還聞得到塑膠膜和保利龍包裝的味道。
她調整焦距,朝天上看。她安靜了一下子,然後說:「用這個東西看星星,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
「什麼?」
「還是一樣的星星。」
「用點想像力吧。」他聽起來真的被惹毛了。
「如果可以用想像力,我幹嘛還要望遠鏡?」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看的是什麼。」
「哦!」她說。停了一下,又說:「唉呀!傑森,我看見……」
「看見什麼?」
「我想想看……,對了,那是上帝!祂留著長長的白鬍子!祂手上舉著一個牌子!上面寫的是……傑森遜斃了!」
「很好笑。不會用望遠鏡的話,那就還我。」
他伸出手,她卻不理他。她坐直起來,望遠鏡對準大房子的窗戶。
宴會從今天傍晚之前就開始了。我媽之前跟我說過,羅頓家的宴會是「企業大亨花一堆錢鬼扯淡的大會」。不過,我媽加油添醋的本領爐火純青,所以她說的話你一定要打點折扣。傑森跟我說過,大多數的客人都是航太圈子裡嶄露頭角的人物或政界的幕僚參謀。他們不是華盛頓當地社交圈子裡的老面孔,而是從西部來的、有軍火工業背景的新貴。艾德華‧羅頓是傑森和黛安的爸爸,每隔三、四個月他就會辦一次這類的宴會。
黛安眼睛貼在望遠鏡兩個橢圓形的接目窗後面,一邊說:「老把戲了,一樓,喝酒跳舞,現在,舞沒什麼人跳了,酒愈喝愈兇。廚房好像要收工了,我看那些服務生已經準備要回家了。書房的窗簾拉上了。艾德華和幾個客人在圖書室裡,好噁!有個人在抽雪茄。」
傑森說:「少在那邊裝噁心了,騙不了人的,萬寶路女郎。」
她繼續逐一瀏覽每一扇看得見裡面的窗戶,傑森跑過來我旁邊。他喃喃叨唸著:「讓她欣賞宇宙,她卻寧願偷看人家宴會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像往常一樣,傑森說的很多話,聽起來總是充滿智慧,聰明伶俐。那樣的話不是我說得出來的。
黛安說:「我的房間,沒看到人,謝天謝地。傑森的房間,也沒有人,只不過,床墊底下藏了一本閣樓雜誌……」
「這副望遠鏡很棒,不過沒有棒到那種地步。」
「卡蘿和艾德華的房間,也是空的。那間客房……」
「怎麼樣?」
黛安忽然沒聲音了。她坐著一動也不動,眼睛還是貼著望遠鏡。
「黛安?」我問。
她還是不說話。過了一下子,她開始發抖,轉身把望遠鏡丟……應該說,摔回去給傑森。傑森叫罵著,似乎沒有意識到,黛安看到了什令她很煩躁的東西。我正要問她怎麼樣了……
這個時候,星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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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那些親眼目睹這件事發生的人,通常都這麼說。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真的不是。我以一個目擊者的身份告訴大家:黛安和傑森在鬥嘴的時候,我一直在看天空。那只不過是一道怪異刺眼的強光,剎那間閃了一下,星星的殘影,在眼睛裡留下綠色冷磷光的視覺殘留。我眨了眨眼睛。傑森問:「那是什麼?閃電嗎?」黛安一句話也沒說。
「傑森。」我叫他,眼睛還是眨個不停。
「幹嘛?黛安,我對天發誓,要是妳砸破了上面的鏡片……」
「閉嘴!」黛安說。
我說:「別吵了!你們看,星星怎麼搞的?」
他們倆都抬起頭往天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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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個人當中,只有黛安願意相信星星真的「熄滅」了,像蠟燭一樣被風吹熄了。那是不可能的,傑森很堅持:那些星星的光芒,穿越了很長的距離才照射到地球。五十光年,一百光年,或一億光年,距離長短,要看是從哪顆星來的。所以,那些星星當然不可能同時停止發光。這種消失的順序,以人類的肉眼來看是同時的,簡直像是人工設計的,太精密了,不可能這樣。不管怎麼樣,我要強調的是,太陽也是一顆星,而且它還在發光,至少在地球的另一邊,不是嗎?
當然是。傑森說,如果不是,還不到明天早上我們就凍死了。
所以,根據邏輯,那些星星還在發光,只不過我們看不見。它們並沒有消失,只是被遮住了,像日蝕一樣。沒錯,天空忽然變成一片黑檀木一樣地漆黑,不過,那只是一個神祕現象,不是世界末日。
然而,傑森推論的另一個角度,還殘留在我的想像中。萬一太陽真的消失了,會怎麼樣?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在永無止境的黑暗中,大雪飄落,然後,搞不好,空氣會被一種異樣的雪凍結住,於是,人類所有的文明就被埋葬在我們所呼吸的空氣下面。所以,假設星星只是像「日蝕」一樣被遮蔽了,那就還好,噢,絕對更好。可是,被什麼遮蔽了?
「嗯,顯然是很大的東西,某種速度很快的東西。泰勒,你是親眼看到的,究竟星星是瞬間同時消失的,還是好像有什麼東西飛過天空?」
我告訴他,看起來好像是星星突然閃了一下,然後瞬間就同時滅掉了。
「去他媽的星星。」黛安忽然說。我嚇了一跳,「去他媽的」這種話不是她平常會說出口的。不過,年齡邁入二位數的我和小傑就常常掛在嘴上。今年夏天,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傑森聽出她聲音裡的不安。他說:「我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雖然他自己顯然也很不安。
黛安皺著眉頭。她說:「我好冷。」
於是我們決定回大房子裡,看看CNN或CNBC有沒有報導這個消息。當我們走過草坪,天空看起來令人畏懼,極度黝黑,輕飄飄卻又無比沉重,比我從前看過的任何天空都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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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告訴艾德華。」傑森說。
「你去告訴他。」黛安說。
黛安和傑森不叫爸爸媽媽,卻直接叫他們的名字,是因為卡蘿以為這樣的家教走在時代前端。然而,實際的情況卻複雜得多。卡蘿寵孩子,卻沒有花很多時間照顧這對雙胞胎的生活起居。而艾德華則是一板一眼地培養他的繼承人,那個繼承人,當然就是傑森。傑森崇拜他爸爸。黛安怕他爸爸。
羅頓家宴會快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喝得醉醺醺地,我沒有笨到會讓自己出現在大人的地盤上。於是,我和黛安躲在門後面,那裡不會被炮火波及。傑森在隔壁的一個房間裡找到了他爸爸。我們聽不清楚他們在裡面講些什麼,但我們絕對不會聽錯艾德華的口氣,那種憤怒的、不耐煩的、急躁的口氣。傑森回到地下室的時候,滿臉通紅,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我跟他們說再見,朝後門走過去。
走到玄關的時候,黛安追上我。她抓著我的手腕,彷彿把我們兩個人扣在一起。她說:「泰勒,它會出來的,對不對?我是說太陽,明天早上。我知道問這個很蠢,可是,太陽會出來,對不對?」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消沉。我開始跟她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像是「如果沒出來,我們都活不了」之類的。可是,她的焦慮卻也激起了我的疑惑。我們看到的究竟是什麼?那代表什麼意義?顯然傑森的爸爸不相信他說的,今晚的天空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所以,也許我們只是在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可是,萬一世界末日真的來臨了,而只有我們知道這件事,怎麼辦?
「我們不會有事的。」我說。
幾縷細柔的髮絲遮住了她的臉,她的眼睛在髮絲的細縫間凝視著我。「你真的相信嗎?」
我勉強擠出笑容。「百分之九十。」
「不過,你今天不會睡覺,你會熬到明天早上,對不對?」
「大概,也許吧。」我心裡明白,自己不會想睡覺。
她比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晚一點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當然好。」
「我大概也不會睡。不過,萬一我睡著了,明天太陽一出來,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嗎?這樣的要求好像有點蠢。」
我說我一定會。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這樣請求我,讓我受寵若驚,暗自興奮。
《時間迴旋》搶先試閱二
我和媽媽住的,是一間魚鱗板搭成的小平房,感覺還不錯。房子位於羅頓家庭院東側的最邊邊。前門的步道兩旁,是松木籬笆圍成的小玫瑰花園。入秋以後,玫瑰還是開得很茂盛,一直到最近天氣涼了,才漸漸凋謝。在這個萬里無雲,沒有月光,沒有星星的夜晚,門廊上的燈火顯得格外溫暖,宛如黑暗中的燈塔。
我悄悄進了屋子。媽媽早就關進房間睡覺了。小小的客廳收拾得很乾淨,只有一個空的小酒杯還放在茶几上。禮拜一到禮拜五,她是不喝酒的,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喝個一、兩杯威士忌。她曾經說,她只犯了兩個罪,禮拜六晚上喝酒是其中之一。〈有一次,我問她另外一個罪是什麼,她看著我好一會兒,然後說:「你爸爸。」我並沒有逼她說什麼。〉
我一個人攤在沙發上看書,看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黛安打電話來。她一開口就問我:「你有沒有開電視?」
「有需要嗎?」
「不用開了,電視上什麼都沒有。」
「嗯,妳知道嗎,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
「你誤會了,我是說電視頻道都不見了,只剩下有線電視一些購物台的廣告,可是別的什麼都沒有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泰勒?」
那意味著軌道上所有的衛星都和星星一起消失了。通訊衛星、氣象衛星、軍事衛星、導航衛星,所有的衛星都在瞬間失去功能。可是我並不確定,所以當然不能這樣跟黛安解釋。「任何原因都有可能。」
「有點嚇人。」
「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
「希望沒有。我很高興你還沒有睡覺。」
過了一個鐘頭,她又打電話來告訴我更多事情。她說,網路也不能用了。有線電視開始報導,雷根機場和一些地方小機場,早晨的班機都取消了,提醒大家先打電話查詢。
「可是整個晚上我都看到噴射機在飛。」我從房間的窗戶看到那些飛機的夜航燈,像星星一樣,飛得很快。「那應該是軍方的飛機吧。可能又有恐怖分子了。」
「傑森在房間裡聽收音機。他把頻道調到波士頓和紐約的電台。他跟我說,電台有人談到軍事行動,封閉機場,可是沒有提到恐怖分子。而且,沒有人提到星星。」
「一定有人注意到。」
「就算他們注意到了,他們也都不說。也許他們接到命令,不准洩露。他們也沒有說到日出。」
「他們為什麼要說?太陽應該快出來了,再過……嗯,你說多久?一個鐘頭?所以說,太陽正在從海那邊昇起來了。大西洋外海,一定有船看到太陽了。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了。」
「但願如此。」她的聲音聽起來又害怕又難為情,「但願你是對的。」
「妳放心。」
「我喜歡你的聲音,泰勒。我有告訴過你嗎?你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安全感。」
就算我說的全是廢話也一樣嗎?
不過,聽到她的讚美,我內心還是激蕩了起來,激盪到我不會想讓她知道。她掛了電話之後,我還一直在想。我腦海中一直重複著她說的話,品味著她的話所激起的那種溫暖的感覺。我尋思著她話中的含意。黛安比我大一歲,比我世故得多,那麼,為什麼我突然會有一股衝動想保護她,為什麼我渴望能夠更靠近她,可以輕撫著她的臉,告訴她一切都很好?我想解開這個謎,那種迫切,那種焦慮,正如同我渴望知道天空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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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五十分的時候,她又打電話來了。當時,我已經昏昏沉沉差不多快睡著了,衣服都沒換。很丟臉的。我連忙從襯衫的口袋裡把電話掏出來。「喂?」
「是我。天還是很黑,泰勒。」
我瞄了一下窗外,沒錯,外頭還是黑漆漆的。然後我看看床頭的鬧鐘。「黛安,日出的時間還沒到。」
「你是不是睡著了?」
「沒有。」
「哼,我知道你睡著了。好幸福。天還是很黑,而且很冷。我去看過廚房窗戶外面的溫度計。華氏三十五度。這麼冷正常嗎?」
「昨天早上也是一樣冷。你們家還有別人醒了嗎?」
「傑森關在房間裡聽收音機。我,呃,我爸媽,呃,我猜他們宴會玩得太累了,還在補眠。你媽醒了嗎?」
「沒這麼早,周末沒這麼早。」我有點緊張地瞄了一眼窗外。照理說,這個時間天空應該有點亮光了,就算只有一點點微曦,也會讓人比較安心。
「你沒有叫她起來?」
「叫她起來做什麼,黛安?把星星變回來嗎?」
「我想也是。」她頓了一下,又說:「泰勒。」
「怎麼了?」
「你記得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妳在說什麼,妳是說今天嗎?」
「不是,我是說,這一輩子你記得的第一件事。我知道問這個很驢,不過,如果我們可以不談天空,聊一點別的事情,聊個五分鐘、十分鐘,我心情會好一點。」
「我記得的第一件事?」我想了一下。「那應該是還在洛杉磯的時候,在我們搬來東部之前。」那個時候,我爸爸還活著,在艾德華•羅頓的公司上班。他們的公司才剛起步,在加州的沙加緬度。「我們住的那間公寓,房間裡有很大的白色窗簾。我真正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那些窗簾被風吹得飄來飄去。我記得那一天太陽很大,窗戶開著,有一陣風輕輕地吹進來。」沒想到這樣的回憶忽然有點辛酸,彷彿看著逐漸消退的海岸線,最後的一瞥。「妳呢?」
黛安記得的第一件事,也是沙加緬度的往事。不過,她的記憶和我截然不同。艾德華帶兩個孩子去參觀工廠。當時,儘管傑森的角色已經公認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艾德華還是把黛安也帶去了。黛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地板上有一根根穿了孔的具大圓柱,像房子一樣大的捲軸纏繞著極細的鋁纖維,還有持續不斷的震耳欲聾的噪音。每一樣東西都如此巨大,讓黛安產生一種預期,說不定會看到一個童話故事裡的巨人被鐵鏈綁在牆上,那是她父親的囚犯。
那並非美好的記憶。她說,她感覺自己幾乎迷失了,被遺忘了,被遺棄在一個巨大駭人的機械世界裡。
我們聊著從前,聊了好一會兒。後來黛安說:「看看天空吧。」
我看看窗外。西方的地平線已經浮現出一絲微光,讓無邊的黑暗轉變為深深的藍。
我不想承認自己鬆了一口氣。
「看來你是對的。」她忽然開朗起來。她說:「太陽終於要出來了。」
當然,那其實不是原來的太陽了。那是一個假的太陽,一個仿造得很精巧的太陽。只不過,當時我們還不知道。
苦難中的成長
有些比我年輕的人問過我:為什麼你不會驚慌?為什麼沒有人驚慌?為什麼沒有人趁火打劫,沒有人暴動?為什麼你們那一代的人都那麼聽天由命,為什麼你們全都被捲進了時間迴旋裡,卻沒有半點抱怨?
有時候我會回答:天有不測風雲。
有時候我會回答:我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我們又能怎麼辦?
有時候我也會引用那一則青蛙的寓言。你把青蛙丟到滾燙的水裡,牠會立刻彈出來。你把青蛙丟到一鍋很舒服的溫水裡,慢慢加熱,那隻青蛙還沒有察覺苗頭不對,就已經不明不白地死了。
星星並不是慢慢消失的,而且,你很容易就會發覺星星不見了。不過,話說回來,對大多數人而言,那也不是迫在眉睫的大難臨頭。如果你是天文學家或國防戰略專家,如果你的工作領域是電信產業或航太工業,或許在時間迴旋剛出現的那幾天,你會陷入絕望恐懼裡。不過,如果你只是個公車司機,或是街頭賣漢堡的,那麼,這個事件對你來說,就只不過像是青蛙被丟到溫水裡一樣。
全球的英語媒體稱之為「十月事件」(過了好幾年之後,大家才知道那是「時間迴旋」)。最先受到影響的,也最明顯的,是人造衛星工業。價值好幾兆美金的市場完全崩盤了。失去了衛星,意味著失去了所有的直播衛星電視,還有大部分的電視轉播。它使得長途電話系統變得很不穩定,而全球衛星定位導航也失去作用了。它毀滅了全球網際網路,使得絕大多數最精密的現代軍火科技一夕之間變成古董,削弱了全球衛星監控偵查的運作。它也迫使各地的氣象播報人員只能徒手在美國大陸地圖上畫出等壓線,再也無法悠哉地透過氣象衛星輸出電腦影像。有人不斷嘗試想和國際太空站取得聯絡,最後都是徒勞無功。在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卡納維爾角,商業衛星發射計畫無限期延後。俄羅斯的白寇努爾宇宙發射場,歐盟設立於南美洲的庫魯太空中心,也是同樣的狀況。
最後的結果是,電信產業遭受劇烈的衝擊,其中包括奇異美洲電信公司、美國電話電報公司、通信衛星公司、休斯電信公司,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公司。
後來所發生的無數可怕事件,都要歸咎於十月的那個晚上。由於媒體傳播的阻斷,大多數的事件都沒有人知道。新聞再也不能透過太空軌道,自由彈射到地球上的各個角落,只能擠爆大西洋海底的光纖線路,像謠言一樣口耳相傳。十月事件發生的第一時間,混亂導致了人為疏失或誤判,一枚裝載了核子彈頭的巴基斯坦哈塔夫五型飛彈偏離航道,擊中了興都庫什山,整個農村山谷瞬間灰飛煙滅。這件事發生之後,過了將近一個禮拜我們才知道。自從一九四五年以來,這是第一枚在戰爭中引爆的核子武器。在電信傳播斷絕,導致全球陷入錯亂妄想的情況下,儘管發生了如此悲慘的事件,我們還算是幸運的,因為,這樣的事件只發生了一次。我們還聽到了另一些傳聞,據說德黑蘭、特拉維夫和平壤也差一點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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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出來了,我總算放心了。我從早上一直睡到中午。我起床穿好衣服之後,我媽已經在客廳了。她還穿著那件縫線圖案的睡袍,皺著眉頭盯著電視螢幕。我問她吃過早餐沒有,她說還沒。我就去準備午餐,我和她的份。
那年秋天,她就要四十五歲了。如果你要我用一句話來形容她,我會說她是一個沉穩內斂的人。她很少發脾氣。生平唯一一次看到她哭,是當年還住在加州沙加緬度的時候。那天晚上警察到我們家來,告訴她我爸爸死了。他出完差開車回家的路上,在八十號公路靠近瓦加維爾附近出了車禍。我猜,她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翼翼,只表現出穩定內斂的那一面。然而,她其實還有很多面。客廳裡有一個放裝飾品的架子,上面擺了一張照片。那是在我還沒出生前的好幾年前拍的。照片裡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打扮時髦,面對鏡頭落落大方。有一次,她告訴我照片裡的人就是她,我真的嚇了一跳。
顯然她在電視上聽到了她不想聽到的消息。一家當地的電視頻道正在播放二十四小時的連續新聞,轉述電台和火腿族的消息,還有聯邦政府千篇一律的官方聲明,呼籲民眾冷靜。她叫了我一聲,要我過去坐下。「泰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昨天晚上出了一點事……」
我說:「我知道,昨晚睡覺前就聽說了。」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沒叫我起來?」
「我不知道該不該叫……」
還好,她的惱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說:「沒事了,小泰,沒關係。我應該沒有因為睡覺耽誤了什麼事情。說起來很好笑……,我好像還沒睡醒,是我在作夢嗎?」
「只不過是星星不見了。」我沒頭沒腦地回答。
她糾正我:「不光是星星,月亮也不見了。你沒聽說月亮也不見了嗎?現在,全世界沒有人看得見星星,也沒有人看得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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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月亮是一個徵兆。
我陪她坐了一會兒,然後就站起來,準備到大房子那邊去。我走開的時候,她還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嘴裡唸著:「今天天黑以前就要回來。」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敲敲大房子的後門。雖然後門是廚子和臨時女傭在走的,不過羅頓一家人嘴巴都很小心,從來不會說後門是「傭人的出入口」。星期一到星期五 ,我媽也是從後門進去,幫羅頓家整理家務。
卡蘿•羅頓,雙胞胎的媽媽,開門讓我進去。她面無表情地看看我,揮揮手叫我到樓上去。黛安還在睡,房間門關著。傑森整夜都沒睡,顯然也沒打算要睡。他在房間裡,抱著那台短波收音機一直聽,看看有沒有最新消息。
傑森的房間簡直就像阿拉丁的藏寶窟,極盡奢華之能事,令我垂涎三尺。不過,我早就不再奢望自己也能擁有。他的電腦有超高速的網路連線,而那台別人留給他的大電視,比我們家客廳那一台足足大了一倍。我們家的電視已經是客廳裡最體面的東西了。我告訴他:「月亮不見了。」我只是想,也許他還沒聽到這個消息。
「很有意思,對不對?」小傑站起來伸個懶腰,用手指撥了撥一頭亂髮。他身上還穿著昨天晚上的衣服,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很不像他。無庸置疑,傑森是個真正的天才,不過,在我面前,他的樣子看起來從來就不像個天才。我的意思是,他看起來不像是電影裡面那種天才,不會瞇著眼睛看東西,不會結結巴巴,牆上也沒有塗得亂七八糟的代數公式。不過,他今天看起來卻顯得精神渙散,異乎尋常。「月亮當然沒有消失……怎麼可能呢?收音機說,他們測量過大西洋海岸,潮汐還是很正常。也就是說,月亮還在。如果月亮還在,星星當然也還在。」
「那為什麼看不見星星、月亮?」
他不太高興,瞪了我一眼。「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說,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這只是一種視覺現象。」
「小傑,你看看窗戶外面。太陽會發光。什麼樣的視覺幻象,會只讓陽光照進來,卻遮住了星星月亮?」
「又來了!我怎麼會知道?不過,你還有別的解釋嗎,泰勒?難不成有人把月亮、星星塞到袋子裡,帶著它們跑掉了?」
我心裡想,當然不是。被塞到袋子裡的是地球。為什麼會這樣呢?恐怕連傑森也猜不透。
他說:「不過,關於太陽的部分,你說得很有道理。這樣說起來,那不是一種視覺的障礙,而是一種視覺的過濾,嗯,很有意思……」
「那麼,是誰把它擺在那裡的?」
「我怎麼知……?」他很暴躁地搖搖頭。「你的推論太過頭了。誰說一定是有人把它擺在那裡?那很可能是十億年才有一次的自然現象,就像地球磁場南北顛倒一樣。一下子就認定有任何智慧生物在背後操作,未免太武斷了。」
「不過很可能真的是這樣。」
「也很可能真的是很多種原因。」
我因為喜歡讀科幻小說,老是被人冷嘲熱諷,實在受夠了。所以,我不太敢講出「外星人」這個字眼。不過,老實說,那也是我想到的第一種可能。其實不光是我,還有很多人也一樣。就連傑森也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外星人入侵,愈來愈像是絕對合理的推論了。
我說:「就算真的是外星人,我們還是猜不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只有兩個合理的原因。把某個東西藏起來,不讓我們看見。或者,把我們藏起來,不讓某個東西看見。」
「你爸爸怎麼說?」
「我沒問他。他整天都在打電話,大概是想掛上早盤,把他的通用控股公司的股票賣掉。」這是一句玩笑話,我也不知道他這樣說的用意是什麼,不過,這也是我聯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對一般航太工業,特別是對羅頓家族而言,失去衛星通訊,可能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小傑老實說:「我昨晚沒睡,怕自己會錯過什麼。有時候我就很羨慕我老妹這一點,你也知道,她那種人就是『有人想通了再把我叫起來』。」
我感覺到他話中對黛安的輕蔑,立刻像刺蝟一樣劍拔弩張。我說:「她也沒睡啊!」
「哦?真的嗎?你怎麼會知道?」
這下子真是自投羅網了。「我們在電話裡聊了一下……」
「她打電話給你?」
「是啊,快天亮的時候。」
「老天,泰勒,你的臉好紅。」
「哪有?」
「你就有!」
突然有人猛敲門,救了我一命。是艾德華•羅頓,他看起來好像也沒怎麼睡。
傑森的爸爸一出現,會給人一種大軍壓境的感覺。他塊頭很大,肩膀很寬,很難取悅,又很容易發脾氣。每到周末,他在房子裡走動,所到之處就像暴風雨肆虐,雷電交加。有一次我媽告訴我:「艾德華那種人,你真的不會想被他盯上。我永遠搞不懂為什麼卡蘿要嫁給他。」
他並不完全是那種典型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他的祖父在舊金山創辦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現在已經退休了。事務所業務鼎盛,是艾德華早年創業最主要的資金來源。不過,他畢竟還是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在高海拔測量儀器和「輕於空氣」科技的領域裡賺到了錢。而且,他在工業界沒什麼人脈,所以,一路走來也算是披荊斬棘,創業維艱。至少在剛起步的時候。
他走進傑森的房間,臉色陰沉。他猛然看到我,立刻又把眼光移開。「很抱歉,泰勒,你現在先回家去吧,我有點事情要跟傑森討論一下。」
小傑沒說什麼,我也不會特別想留下來。於是我肩膀一縮,套上休閒夾克,就從後門出去了。整個下午我都在溪邊拿石頭打水漂兒,看松鼠忙著找食物準備過冬。
#
太陽,月亮,還有星星。
在往後的歲月裡,小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再也沒有親眼看到過月亮。有些人只比我小五、六歲,卻只有在一些老電影裡才看到過星星,只有從一些愈來愈過時的陳腔濫調裡,才聽到星星這個字眼。他們就這樣長大成人。三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彈琴唱歌給一個女孩子聽。我唱的是二十世紀的拉丁爵士名曲,安東尼奧卡洛斯裘賓的「Corcovado」。「無聲的夜,眾星沉寂……」她睜大眼睛、滿臉真摯地問我:「星星是不是很吵?」
然而,我們失去的不只是天上的幾顆星星而已,而是某種更微妙、更不易察覺的東西。我們對自己在天地宇宙間所處的位置失去了信賴感。地球是圓的,月亮環繞著地球,地球環繞著太陽。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他們所知道的宇宙,想知道的宇宙,就只有這麼多了。我甚至懷疑,一百個人當中,有哪一個在高中畢業以後,還會去想到宇宙這回事。然而,當這種信賴感被剝奪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感到困惑。
十月事件發生之後的第二個禮拜,我們才聽到政府對於太陽這件事情的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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