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曬的11樓 埋首在11樓的文字堆中, 忘了歲月在滴答的擒縱輪上飛逝. 幸好照相機為時間留下了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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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論關係》有感
克里希那穆提著，方智出版，2004。

很早很早以前，在我還是大學生時，還喜歡到處找書看時，經常在台大誠品店看到克里希那穆提的書。當時至今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他是一位印度的「思想家」或智者之類的，有點帥。只有這樣。

在同事兼好朋友的大力推薦下，向她借了她所感觸良多的《論關係》一書來看看。對一位思想家或智者的誤會，最糟的莫過於看他的長相和書的封面設計了。所以我還是決定翻翻看。

向來我最不喜歡談人際關係的書，或是談論「某種新的視野」為人生帶來什麼新的格局或展望，因為這些談論法都是一廂情願的，或說是作者個人主觀的價值觀。比如試著用「你比宇宙的一顆塵埃還不如呢！」這種陳述讓人看開一切的陳腔濫調，實在沒什麼用處。因為你並不是每天腦子想著宇宙而過日子的人，而且完全忽視了這顆比宇宙塵埃還小的小不點的感受。凡是要你轉換，尤其是硬生生地轉換你的看法的老生常談，都不能為人際關係帶來真正的益處。

這位克里希那穆提，我只看了他的《論關係》的前二篇，無法做出什麼具體的看法。但有些段落在我這剛從社研所出來的人看來，實質不遜於社會學家的敏銳性。

抄一段克里希那穆提論人們之間衝突的精采文段：
個體的隔離是根本的隔離嗎？或是因為別人教我的，說我是個體，他也是個體，所以他必須走他的路，我必須走我的路？我們從兩個方向分別上路。這兩個方向可以平行前進，卻永遠不銜接──好像鐵路一樣。但是我努力的卻是銜接，卻是和他人和諧地生活…可是就是銜接不在一起。對不對？
…如果這就是原因──似乎真的就是原因──是根源，那麼所謂個體的獨自存在是否真有其事？…這種衝突是由「獨自的個體」〔的幻想所〕產生的。（21-3）

在我們的文明中，個體是相互獨立的，不只是肉體上的，更進一步連精神也是獨立的。克里希那穆提提到在肉體之內，我們這些正在衝突的人之內，事實上有著渴望銜接的共同性質。然而，所謂「獨自的個體」（或譯「獨立的個體」更恰當）這個表面的、來自於教育的假像，卻又不斷告訴我們，我們擁有自主性和獨立性。

克里希那穆提在這段引用中意識到了人類的悖理：自主性的漸漸形成（就個體生成而言，青少年時最明顯；而就社會發生而言，就是人類擺脫上帝或神），以及這種自主性的虛假。人類為自己創造出一個虛假的想像物：「獨自的個體」。的確，當個體意識到自身具有無限的自由時（除了法律的約束），它是不會向任何外力低頭的，然而，個體卻又實質上是活在社會制度（語言、法律、道德規範、社會期許等）中的，也是活在人際關係中的，「生命就是一直在人我關係中活動的過程。…凡孤立者，迅即死亡。」（25）（後面那句實在是太有法國思想的味道了！從人即活在關係網中的眼光來看，擺脫出此網即象徵意義上的死亡：一個從機器中掉出來的螺絲。）正是活在人際網絡關係中的「有機組織單之一」的我們，自以為是個「獨自的個體」，才會和它人發生了衝突：「人我關係裡面，摩擦的主因就在自己──位於整體渴欲中心的自己。」（11）

另外，更勁爆的是，他竟然活像個研究西方主體哲學家似的：
我們只要深切了解人我關係，就了解我們在社會的關係，也就解決我們和社會關係的問題，因為，“社會就是自我的延伸”。所謂「社會」這個環境，是前人創造的。我們接受它，正因為它幫助我們貪婪、占有、幻覺。這種幻覺沒有統一或平安。用衝動或法律製造純然經濟的統一，不可能不發生戰爭。…我們的關係是建立在占有的愛上面，所以，我們內心必須覺察這種愛的生起、原因、行為。（11，重點筆者所加）

克里希那穆提是站在非常抽象的層次在談論這段文字的。「社會就是自我的延伸」，社會，即是個體的意識外部化成具體的法律、經濟制度、道德規範等等，（其實二者互為因果）只有當我們理解社會形式，我們就像看到了平靜湖面上我們的倒影，社會，就是人類意識的果，也是形塑人類意識的因。資本主義不斷擴張其經濟規模、超級強國為了資源或權威而不斷侵略其它武力較弱的國家，這一切就是「貪婪、占有、幻覺」。正像西方研究啟蒙的哲學家所說的，人類原本為主人，他為自己的世界擬出一套想像的模式，然而之後這套模式成了僵硬的制式化規範，這套規範即是人類控制自然的產物，也是人類籍著它不斷進行經濟和權威擴張的基礎。侵吞成了啟蒙文明的唯一發展路，把對方收納自己的控制版圖，使原本不具有相似性的制度統一，即是「用衝動或法律製造純然經濟的統一」。而我們的愛，正是這種具有侵占性的愛，唯有看透這層愛的真實面或其背後邏輯，人類才能真正反省自身及其文明。

真是了不起的克里希那穆提。人生智慧，即是生存智慧，也是社會智慧。


-------獻給這位追求心靈提升的同事兼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