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們相約兩點鐘在聖安娜餅屋門口，看看手錶，己經兩點十分了，還不見半個人影。錶面的影像懸在我腦海之中，有點印象殘留著，好像在提醒著我遺忘了甚麼似的，八月十二號。一陣寒意在我背後掠過，那是甚麼日子嗎？戰戰競競地轉過身，原來只是餅店門口的冷氣，頓時整個人都放鬆了。隨之，形形式式的生日蛋糕映入眼簾，我細細地用眼睛品嘗著：法式芝士蛋糕、黑森林蛋糕，顯得過於花巧；栗子蛋糕、綠茶蛋糕，又顯得有點苦澀……還是那種最傳統的什果蛋糕吸引著我，天然清甜的水果，純白色的奶油和忌廉，那種散發香味的白色……
兩年前，剛開學那天，我留意到坐在課室較後排的一個男孩，穿著白色的衣服，像個有氣質卻帶點傲氣的天才，那當然只是我的感覺。他伏在枱上想東西，真想跑過去向他借來一點智慧。正式開課時，他不再坐在課室後面了，習慣性地坐在課室兩側的第一個位，聞之成績好的同學都喜歡坐在前面的。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命運安排了白色作為他的象徵。我想，他應該很喜歡白色吧！直至選班幹事的日子，黑板上寫著三個白色的字——李景輝，他正在講台上自我介紹，這時我腦裡的一塊白色黏土才真正成了字形，但是，我不太可靠的聽普通話能力，與他帶點口音的普通話緣慳一面，我沒有聽懂他說的話。這是我在大學裡第一個記住的班裡男生的名字。
不過，廣東人總會懂得廣東話的。曾經有同學說聽不懂他講的廣東話，讓我來翻譯，用同一種語言覆述同一句話，其實我想不透有甚麼不同。其後，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他的生日日期，我便隨意地記在記事簿上。上年他生日，我共撥了兩次長途電話給他，第一次他不在家，他的媽媽接了電話，我自作聰明地用普通話告訴她我要找誰，但我們之間好像隔多了一層水蒸汽似的，聲波拐多了幾個彎，我沒有成功地把意思傳達給她。然後，我唯有嘗試用廣東話，共同的語言攝取了無形的障礙物，我們立刻暢談起來。晚上我再打一次電話，除了給他說句“生日快樂”之外，還閒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家裡是用廣東話溝通的，原來不少地方的生活習慣跟我們那麼接近，我真是少見多怪。他還說當他媽媽告知有個會說普通話和廣東話的女孩子致電找他的時候，他就猜到是我。我十分慶幸我打了這個電話，而電話筒裡的人竟然又這麼了解我。但至今我仍然牽掛著一個鬼靈精問題：“能猜到是因為覺得只有我那麼無聊嗎？”
第二年開學不久，就證明了我的直覺很準確，他的成績果然不錯，還拿到了獎學金，我們專業是女生較多的一個班，有如此勤力和聰明的男生，實在難得。接下來各類型的考試，如國內的英文四六級考試等，他的成績一直延續著我打從心裡的讚歎。曾跟他說起關於計劃放假去旅行的事情，他本起少見的正經面孔，說現在是儲備實力的時候，應該先努力讀書，將來賺到錢就可以四處遊玩，他的思想好像比我成熟，想事情比我透徹；他的毅力不僅燙手，而且站在他充滿好奇心的世界裡，你永遠看不到地平線，我的慚愧在他的壯志面前更顯得蒼白。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我也要學著把時間轉化為智慧。
我再次把手錶舉起，兩點半也過了，那些傢伙真是沒救，我心想。我的目光再次凝結在雪櫃裡的什果蛋糕上，那款式平凡的蛋糕表面立著一塊平凡的黑朱古力牌，上面寫著“生日快樂”，下面預留了一點空位，如果在那裡用白色忌廉畫上他的名字，蛋糕定必變得不平凡了。
事實確是如此，平平無奇的事情經過他無意的“裝飾”之後，彷彿都添上了新風格。他常會說出很普遍的口語化方言，不是習慣用廣東話溝通的人，應該是不會用得上、聽得懂的，這種風味很傳統，傳統得在現今的港澳地區十分罕見。小時候的口吻，總在不知不覺中重現，似曾相識之感，和那種每一秒都意想不到他會說甚麼的感覺在神經中樞的十字路口交融，讓人時時刻刻都能帶著愉悅的心情與他交談。某一個只剩下四面牆壁獨自在冰冷的晚上，我生病了，他聽說之後給了我幾句慰問，那僅有的關心加入了他有趣的話語作配方，瞬間裡就變成了謎一樣的魔法，感化了病菌，也感動了病人，不久我就退燒了。閃爍著出現，然後轉瞬即逝，它也許是只對我有效的魔法。
以前朋友常常明示暗示地在我耳邊埋怨道，在暑假裡生日很寂寞，大家都不用上學，沒有人替他們慶祝，也許那只是小孩子的氣話而已。可是，如果真的會有這種感覺呢？我希望至少每年都能給他一個祝賀的電話。
“遲來的朋友們”終於到齊，當我問他們為甚麼一起遲到的時候，立即被一團笑聲圍在中央，才發現原來是我糊塗，早到了一小時，或許讓我輕輕揉合那些微妙的印象，是天意。離開餅店之前，我的目光差點就把仍擺著同一小時前一樣姿勢的什果蛋糕溶掉，但在忌廉正要軟化之際，我收起了那份暖流，就讓它繼續在那裡留著，總有一年我會親手做一個蛋糕送給他，用他喜歡的那種白色。
今年，先還是那個電話：“景輝，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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