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寄包裹可不可以不寫寄件人的呢?”
“不可以。”
“那寄件人地址呢?”
“也不可以。”
我拿著要寄的東西及工作人員給我的寄包裹的表格,轉身走到書枱上填寫。回想著她剛才看我的眼神,彷彿在聽外星人說話似的,我感到渾身不自然,也許只有我一個這樣問過她。填寫完畢,我回櫃枱讓她包裝和稱量重量,她又表露出剛才驚訝的表情,只是神色比之前更深了。她指著寄件人那欄目,說:“這英文地址,恐怕……請問有沒有中文地址?”“那是葡文地址,沒有中文地址。”我簡短地回答,並注意著她的臉色變化,她的表情更複雜了,說道:“你是哪裡人?不是在這邊念書的嗎?”“葡國人,來旅遊。”臉龐有一陣熱潮流過,我感覺到全郵局的人都望著我,打量著我這一身普通服飾的“葡國人”。工作人員說:“十三塊。”我搜一搜錢包,問:“是不是一定要付人民幣?”她嘴角流露著笑意:“是的。”“Obrigada.”我接過收據,自然地說。
踏出門口,看著“中國郵政”四個字,我也不知出於何種心情,但我笑了。這時,一把怯怯的聲音叫住我,原來是個廣州的男生,他顯然是為了“葡國人”三個字而趕上來的,華南理工大學的學生,俊賢。寒暄一番後,他問我為何把包裹寄回本地,我們就滔滔不絕地談下去了。
我是自己來到廣州探望好朋友的,前兩天因為她有課,我只好下了飛機自己瞎瞎地找,廣州繁榮之餘,的確有點亂,巴士站總穿插著許多“長線”、“短線”的車,那時天已漸黑,令我有點驚惶失惜。一位男孩走過來說:“你每輛車都上去問問,是不是想去甚麼地方不會去呢?需要幫忙嗎?”我被深深地感動,一下子就覺得眼前的人可以信任。巧合地我們要去的地方相隔不遠,我就一直跟著他,他把我送到朋友宿舍樓下,我們交換了電話,我說要請他吃飯報答他。
俊賢聽得著迷,大讚我可以在廣州遇到此等好心人,實在是太幸運了,差點就要我介紹他認識,我笑問其話的意思,耐心地聽著他向我解釋廣州有多複雜多危險,確實讓我驚嘆。
從不食言的我,當然請了他吃飯,沒有他我那晚可能就要在巴士站露宿了。一頓飯的時間不長,但談著談著,我們猶如認識很久的老朋友,天文地理,無所不談。接下來的幾天,每當我好朋友要上課,他都騰出時間帶我周圍遊玩,他陪我的時間、帶我去過的地方,甚至說過的話,都比我的好朋友多,真的非常感激他,所以有一天,我去挑了種我認為適合他的冷線,在回葡國的前一晚,編織一條項巾,寄到他宿舍處。不知幾天後他收到包裹,會有甚麼感想呢?我知道我說這番話那一刻,說我笑得多甜就有多甜。
俊賢送我到車站,陪我等車期間,向我學了幾句簡單的葡文。車到了,我們揮手道別。
我沒有乘車到機場,只是過了幾個站,我下了車,朝著正要褪色的落霞走了幾步,我哭了,我一直走,眼淚一直流,我好奇地問自己,眼淚流乾的時候,我走進黑暗了沒有?
別人說“文人多大話”,我雖然算不上文人,但也被自己源源不斷的謊話所嚇到。我的頸巾不是要寄給幫過我的好人,而是要寄給一個班裡的男生,我恨自己沒有勇氣親自交給他,就連寄的時候寫個真名和真地址也不敢,借了一位在葡國念書的朋友的地址寫上去,名字是我筆名的葡文翻譯;我恨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的膽怯,編出這樣一個故事欺騙一顆純真的心;我恨自己明明心裡滿是苦水,偏偏在人面前裝快樂,連編個故事也編自己是個幸運兒……看著自己雙手,我恨自己在恨自己的時候,只能看著這雙一無所有的手,然後進樹叢裡,用這雙背負著怨恨目光的手,掩著那張讓人怨恨的臉,嗚咽……
夜幕佔據了整個天堂,我盤點今天要流的淚,撥一撥貼在兩頰的頭髮,順便甩掉一層薄霧,整理一下面部的肌肉,大踏步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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