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這麼久,我終於歸來。這段時間我感覺好像做了一次航行,景色很熟悉卻又不斷分離。
我們堅持著的往往讓我們錯過更多。即便我的航行是個新的角度的世界,旅程裡我還是不斷想起這句話。(好像思考的同時,就已經開始與外界疏離。)那是一種「不得不」的發現。繁忙學校話劇的日子我幾乎是讓自己處於「空」的狀態──我想我無法也無能說明為什麼用這個字,但可以確定的那或許是一種「需要被填滿」的姿態。我的人在船上,我感覺到什麼在晃動,卻又虛無,我知道其實我渴求海洋。
海洋,那是生命的源頭。我於是想到我的許多關鍵性的詩作,它們不是和雨就是與水牽連,彷彿生來就是命中犯水一樣。可能因此我才會那麼喜歡鯨向海,一隻鯨的沉潛和記憶多麼輕易(而且柔情)就喚起我體內古老的回音,浸潤在海水裡之後無聲無息的沉沒成為一種寧靜,一種最深的私欲。
就連身在那些不實的夢境裡我幾乎都是溼濡著的。和很熟悉的陌生人在夢裡時兩人都是濕淋淋的像剛被打撈上岸,他捎來的信息總帶點苦澀的鹹味,且頭髮如海藻蔓生亂如蓬草,可是因為能夠行光合作用因此他看上去就成為一片燦爛。吸收了光就成為光。原來某些被我們需要著的人是被我們需要他蘊藏的海,蘊藏的光亮與生命,他們讓我們重新誕生一次。
於是自那些特別潮濕陰暗的夢裡醒來我總會有想哭的衝動。但是我一次都沒有哭。我特別容易忘記做過的夢,自十二歲以後,我逐漸忘卻夢過的細節與大綱,只能不斷去反芻其中的氛圍,現在連這樣的能力也開始消失,唯一清楚的是做過了夢。
(「我做了夢耶。」
「夢些什麼?」
「記不得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夢?」
「我不知道。可是從夢裡可以得到一些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幽暗微弱的東西。」
「你喜歡嗎?」
「嗯。」
「那就好。」)
我和假想的靈魂對完話後變得有些安心但是十分沉默。因此當我知道我剛做完一個夢的時候,我總是會維持我睜開眼的那個姿勢停頓幾分鐘,爭取停留在那個很接近夢的境地,有那麼一剎那我會突然眼眶整個泛紅,可是那樣的美好感傷瞬間總是瞬間消失。(因此事實上我是多麼羨慕你不知道是在哪篇網誌還是留言裡說你作夢醒來竟然還哭了呢這樣的話。)我不知道是不是詩人的理智阻止了我。寫詩的時候我保持著的,是完全空白的心境,純粹而不容許雜質,那是我很愛的一種單純狀態。在那個狀態我並不知曉我是偏向理性或是感性,但是在淚腺開始抽動的時候,總有什麼力量將它乖順的撫平。我沒有辦法正常、痛快地哭泣,所以每當我感覺到真正的哀愁襲來的時候,我總會生起一種矛盾的心情。我的詩是不適合哭的。因此它不知不覺就隔絕了我和我的淚水。控制我的詩的,從來就不是我自己,而是詩的本身。我體內的不知名能量。
我用去年暑假寫的詩<寫給W>得到校內首獎以後,得獎感言上我就寫著詩像是糾纏我一生的病,我活著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探索這其中潛在的可能性。如同一隻鯨渴望、需要海洋。而這整首詩其實也與海洋有關。「而交談成為/一片語助詞的海洋」、「我在一片靜寂裡為你留白/將自己融入抱枕/讓耳朵也陷進去/可是不能游泳」……,當我回首翻看過去,時光逆流之際,我才驚覺到原來我和海的關係是那麼緊密。海是一個大水缸,一座最龐大的精神病院,我們住在裡頭同時治療也被治療,無論我們疼痛的部位是否相同。一看見海我們就看見自己最最脆弱的那個部分。
排練話劇的時候很多時間沒事人就在後台,那裡的黑也好似一種潮流正在流過。有人在那裡舉行祕密會議。多半分成一些小團體,有時交錯有時擦肩而過,每一次相遇都有些盲目但是很肯定彼此的氣味。那將是我人生裡最艱苦也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了吧。其實我跟你一樣,都離光太遠,深絕的幽黯才是我的絕美,我的病痛。確定的是無論在哪裡我還是會本能的向著光。
只是現在我決定要上岸了。我深知我在那片無盡的汪洋裡耽溺得太久。在那個並不很遠的遠方,我培養出異質的內裡,我會帶著它回來,以及慣有的某種明確。過去我了解別人常常是在我自己的領地看著他們,現在我想要暫時告別我的海洋,開始登山。我的攀爬和喘息將會帶給我什麼我無法預期,但是我知道我必須靠近。在海裡有的是許多意志的循環,上山去可能是唯一的治癒。
就像是異極必然的相吸。S,身為天空的你是在哪一個地方看著呢?還是說,天空,其實就只是在,海面上的倒影。
p.s.: 詩社的復興計畫沒有下文。校刊社不好玩。就這樣。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