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冷藏櫃取下一瓶綠茶,結帳前,都還猶疑著逃走與否
恨自己太草率些,不過十來分鐘網聊、一鐘頭不到的手機熱線。只因為整夜無眠致使腦神經過度亢奮,在房外走廊上來回踱步講電話,瞥見廊鏡裡晨光下臉龐格外嬌媚紅豔,明白這不過是體力消耗殆盡前某種迴光返照。如果想跟網友見面並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當下的好臉色可是稍縱即逝──「喂,我現在想找人陪我像貓一樣窩著,如果你出來載我,我覺得我會隨你便。」
我當時完全沒意識到這句話對我主人起了關鍵性挑逗作用,我同他說了:我現在想當一隻窩在溫暖地方的貓。在這樣的含義下,「隨你便」頂多只能是擁抱撫摸──誰會對一隻小貓做出親抱愛撫之外的動作呢?當然,在此我暴露了欠缺邏輯的天真,主人是個縱橫淫場老練的男人,雖然理智而有風度地保證「如果妳不肯,我有十足把握不會對妳有任何動作」。但後續相處瞭解中,他坦承假使我果然只是貓縮在旅館綿被裡同他純聊半天,他將對我興趣大減並且不再主動與我聯絡。嗯,在這方面,主人是絕對自負而不願多浪費時間。
當初被喜歡的男人莫名其妙帶入S.M.這個領域,驚異於自身體內潛藏近乎邪魅的奴性,並為主奴關係中身心綑綁、尤其是精神控制的環結心醉神迷。在毫無安全感的調教下,以及苦無回報的感情付出後,主奴關係名實俱亡。這場傷痛在我體內深處久久迴蕩,成了緊緊綑縛我的鎖。由於瞭解到S.M.世界居然可以存在深刻精神蘊涵,有意無意間,我身負前主給我的傷,仍舊背棄所謂正常世界,尋求撒旦樣的主人。
體認到優秀的主人不等同色情狂,我無法想像在一頭對性交如饑似渴、涎水流到下巴的野獸面前俯首聽命。那些直接表明大玩S.M.、多P、調教女犬的主人聊天室,我幾乎敬謝不敏。但就在我凌晨借室友電腦隨意瀏覽聊天室時,瞥見《只有彼此才懂》聊天室名,直覺是不錯的純聊站,但後面的暱稱不協調得令我驚訝──「S.M.主人」!?
我進聊天室開門見山便表明了我對主題的高度興趣,我直覺以此命名S.M.聊天室的主人必定深諳精神調教之道。我迷戀任何融合對立面的事物──歡樂與痛苦、優雅與淫蕩、前衛與復古、精神與肉欲。「只有彼此才懂」充份營造了言情味濃厚的浪漫氛圍,但「S.M.主人」製造出微妙反差,衝破這層和諧形成弔詭懸疑的節奏。主人起先為我討論他的命名動機相當高興,儘管我深感興味的源頭來自審美多過理解,為此主人覺得他被我騙了,「結果妳甚麼都不懂!」日後舊事重提時他嘲笑道。
聊天室幾行文字下來,我已有一半把握這位主人並非俗物。但我從不倚賴文字判斷,我倚賴聲音。我迷信男人必須佔領我的聽覺才能進一步佔有我的靈魂,就如同我接吻習慣睜眼,我試圖透過感官去捕捉或者被捕捉一點點靈魂的餘影;尤其真心相待時,我不願耳聾目盲。通電話的剎那,我有片刻失望,幸好我耐心多聊幾句,並意識到這是位不大擅於電聊的主人。靜心聽下去,欣喜地覺查對方不但談吐流利,嗓音乍聽清亮,潛涵足夠安定我神經的沉穩磁性。
也許身心緊繃整夜、精神一時達於巔峰之際,也許瞬間想讓這麼一位非凡主人欣賞我臉上的紅潤,也許出浴不久產生乾乾淨淨被擁抱的欲求──我說了那麼一句「隨你便」的話,卻壓根沒多想後果。現在,我陷入窘境,對方大老遠騎車來見;我看見他在機車上不甚耐煩地抽煙,眼睛細長透出些許令我膽寒的冷峻。天啊,我恨自己為何急於白天見面,夜幕的保護反而使我深感安全,足以遮掩我的尷尬、緊張、畏懼、措手不及。
我刻意和他擦肩而過,過馬路到他身後的便利商店買綠茶。出了電動門,怕自己再遲疑終會臨陣脫逃,鼓足勇氣跨步向前拍了他的後肩:「久等了,先生。」
他轉過頭,嘴裡猶叼著香菸。我向他露齒微笑,黑色大衣底下的身體卻不住打抖。「這頂給妳。」他規定了我不喜歡的粉紅色安全帽給我,上頭印有我不喜歡的卡通圖案。我喜好圖騰,但對標誌了流行大眾的產物則難免感冒。我笑著抗議我不要粉紅色,我要他那頂銀白的;他也笑著搖搖頭,悶聲不吭仍將它遞給我。好吧,我聽命,他可是主人呢!雖還不是我的主人。機械式地戴上安全帽後,上車似乎變得理所應然──這,彷彿是制約魔咒的發聲。
路上,我緊盯這陌生男人的後頸,不時衝著後照鏡傻笑,卻不敢問他:我們要去那裡?
終於我像貓般,如願以償蜷縮在一家東區旅館的暖床上。我試圖表現得優雅從容如一隻高貴的畜獸,可失敗了;在陌生男人面前我顯得慌亂失態,完全是隻神經質的小貓。
我言不及義地和他閒聊,不一會兒脫掉大衣,霍地跳下床行走,在鏡前亂拂幾下鬢髮,竄入浴室洗手復出來……。為了強迫自己安份些、也冷靜些,我背向他躺下,緩緩挪移著後退。「小貓喜歡被擁抱對不對?」男人伸出手環住我雙肩,我順勢滑進他懷裡,後腦靠緊他頸胸之間。我聞到一股菸草味,由他黑色長袖polo衫偷渡到我的黑長髮間,他下巴間或可以摩挲到我耳際。
他的擁抱讓我再不敢亂動,心臟卻突突鼓動得更加強烈。我不確定被陌生體溫包圍的身體是否無可抑制地顫抖,但我應答他的談話顯然逐漸失序,終至語無倫次。「我要脫一下牛仔褲,這樣摩著很不舒服……你不要碰我脫掉的地方喔!」也許是長久以來養成的裸睡習慣根深柢固,我居然無法克制在棉被裡脫衣服的本能──即使身邊躺著一個如假包換、絕對具傾略性的「男人」。
我換成俯臥讓男人正面抱我,他邊應允不亂碰。但是,我雖脫下長褲,體內的燥熱感卻不住騰升。這位優雅、斯文、說話帶著淺笑的男子,眼見我浮動不堪,出於一番「好意」,伸手探入我的中國服上衣,替我按摩推拿起來。我筋骨素來疾症無存,他手指按壓或輕或至重,招招觸弄到背部性感帶,夾帶著輕微痛感,我耐不住呻吟起來──「妳再叫下去,我要動凡心了喔……誰叫妳的叫聲那麼好聽。」我羞恥地蠕動身軀躲開他的手指,下體竟泛出一股微熱。
恐懼襲上我心頭。我的肉身此時不再被理智支配。我被下了迷咒。我貪圖更多涼快。我脫下上衣。
我雙手依舊緊護住前胸。我明白此刻除了底褲我近乎全裸。而陌生男人、男人……似乎真「動了凡心」,翻身輕輕吻上我耳後、頸項、乳房。他嘴唇略顯乾燥,但火熱溫軟,一步步吻爆我肌膚性感的地雷,彷彿電流串遍體表;我弓起上身,胸脯起伏恰好迎向他的嘴唇,逃不開無情吸吮、舔拭……紅暈在黃燈下逐漸呈現淫靡溼亮。男人的指腹持續在我的乳尖、腰際、小腹嬉遊,游移到我的……我下意識夾緊大腿。
我不敢看他。我怕他吻我。吻是神聖的,肉體已將我出賣,靈魂休想再背叛。腦中許多念頭浮光掠影而過,我放縱男人的手指和嘴唇肆虐我的肌膚。他突然將我身子倒翻,一把扯下我的底褲──「不要!」我失聲喊出來,我以為他要以狗爬姿進入,那是我極其難以招架的體位。不過實際發生的事比想像更加羞辱,他修長的手指不斷撩撥我陰部的蕊瓣、甚至長驅直入;我幾乎可感覺他敏銳觀察的目光,掃視得我更加灼熱,更令我難堪的是他竟開始舔弄我!
以如此淫浪下賤的姿態暴露在男人面前,就連想法都開始放棄抵抗。我不再壓抑喘叫呻吟,將快感一點一滴交給他。而男人、男人突然停下動作,溫柔看著我,撕下底褲上的護墊,然後一把塞進我嘴裡!我萬想不到陌生人竟會這麼對我!我猛搖頭,哀怨地看著他,咕噥著試圖將底褲吐掉。這位柔情款款的「S.M主人」放過我,替我拿掉阻塞物,隨即將頭埋入我胸前吸吮,然後是兩腿之間……。
男人舌尖將我挑弄得極端羞恥,羞恥及快感相互激盪,近乎麻痺。當我癱軟無助不作任何言語思想時,他鼻尖蘸著汗水(我一度驚懼地以為那是我的淫液)離開我下半身摟住我,邪魅地喃喃低語:「妳是我的洩欲工具……」他的聲音喚回我些許知覺,我瞪大眼發現他已一絲不掛,雖未曾膽敢細看,但一股堅挺清楚地抵住我大腿內側,清楚地。
大腿被用力扳開。我側開頭不敢往下看。我、我被男人貫穿充滿。
我聽到自己不住浪叫。
在我內部的男體較諸一般都更加跋扈。下體無可救藥地氾濫如潮,自尊矜持等武裝一寸寸瓦解崩潰。他按住我頭頂,愈發激烈地衝撞直抵深處──我幾乎錯覺內體無法容納這般蠻橫,而我居然容許陌生人凌辱我的理性。S.M.主人帶來新的羞恥,混同前主留給我的舊傷痛,一時矛盾衝突,我的浪喊瞬間沙啞為哭聲。
「我忘不了他……我好想他……」我在S.M.主人懷中久久痛哭,我那時還不知道那道傷痛的鎖終將解開,也不相信往後跟主人會交集得更深刻。我只是滿懷歉疚地哭泣,對無辜的陌生人歉疚,也對無助的自己歉疚。
「好可憐喔……」他撫著我,讓我緊貼在他身上,我們像一對熟識的情侶全裸相擁。我放任眼淚潰堤,雖然無法確認男子是真同情還是假應付,雖然洞悉他多少抱持幾分無奈,但我使勁哭!妄想哭盡所有哀愁。
他一定是安慰了我一番話,很可能還開導了一番。我被哄睡了,睡前恍惚記得他戲謔地嚇唬說一定會偷襲我。
夢中我隱約感到被撫摸。
再恢復些微意識,方覺察偷襲者從背後抱著我,撫揉我胸部、小腹。而我股溝下方硬物朝陰部欺進。我抓住他揉弄我腹部下邊的手,卻沒有拿開。我不自禁地將臀部撅起,期待……期待侵犯。
對男人第二次入侵,我全然不加防備。
男人起初緩慢地律動,隨著我的反應變換體位;背後、側面,最後趴在我身上,離開片刻,隨即君臨天下般侵掠我的屬地。我被狂烈而確實地撞擊,一次次都深抵要塞。我難以習慣這從未見識的尺寸,肉身發條上緊仍無法抵禦波波迅猛之勢──是個強壯男人,我認知到這點,儒雅陰柔不過是撒旦的笑靨──我將自我放空,任由自控力在他臂彎中被剝削殆盡。
當我終於將身體置於祭壇交給我現在的主人,快感變得純粹:欺凌我體內的碩大不再劇烈得令我難受,轉為不可言喻的歡快享樂;頭左右扭動,髮絲撲蓋到臉上,呻吟聲透出前所未有的恣蕩淫浪,縱情喊出:「好爽!……天啊!好爽!……」
在我氣力濱臨喊盡之前,男人射精了,我腹間瞬時一片滑膩。
「妳會在我的調教下愈來愈淫蕩……小貓咪。」我沖洗畢,溜回床上時,S.M.主人對羞得不敢正眼瞧他的我說道。他攬我入懷,輕撫我的長髮及腰際。多年來我一直想變一隻貓,在主人懷裡,我首次得償宿願成為寵物貓咪。我將還願魔鬼與之牽契,代價須以身心靈換取。
是日,二零零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星期六,撒旦樣的主人對我下咒。臺灣光復節,我的身心初步淪陷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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