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進入大學任教時,一位學姐語重心長地勸我:「你啊,不要花太多時間在學生身上,學生講難聽一點跟吸血鬼沒兩樣,會不知不覺把老師的精力都吸光。」
當時的我,天真浪漫熱情且對法學教育改革懷抱著萬里壯志雄心,拒絕了高薪的律師和in-house工作,也從沒考慮過去中研院,選擇教育界,不就是為了「學生」這兩個字嗎?第一次聽聞「吸血鬼」之說,我在驚駭之餘,也非常的不以為然。
進入台灣的高等教育學術界滿四年了,四年的經驗累積,雖然迄今我仍無法完全同意學姐的話,但是開始明白這樣的話,是有其原因背景的。因為台灣目前大學的學術環境實在太差,任何一位想要兼顧教學研究和服務的大學教師,一定會先累死自己。再加上現在的學生們,其成長的環境與家庭教育的方式,都與我們的年代有所差異,他們所面對的現實壓力,也較我們更為嚴苛,在先天不良且後天又失調的情況下,發生讓老師灰心喪志或感傷哀嘆的比例逐漸提昇,也就是自然而然之事了。
前一陣子洪蘭老師對台大醫學院的學生有所指責,台大醫學院方雖也表示要檢討,但強調該課是「校外年輕女老師的課」作為回應,引發後續的許多爭議。其中范雲老師指出醫學院回應所透露的性別歧視之意,以及醫學教育中的父權結構才是需要徹底反省,是我相當同意的論點。要談醫學院的父權,需要另闢一文,在此姑且不論。撇開洪蘭老師是否適合以評鑑委員身分發言的爭議,我對於洪老師言談中,對學生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感受,是可以理解的。
我完全不認識洪老師,但是,我覺得只有深刻對學生付出,把教育當作自己終身使命的人,看到學生們不盡如人意的表現,才會有那樣的反應。許多高等教育的師者,重心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從來也不管學生的學習、生活、或就業,根本就不會去干涉學生的言行,更加不可能自找麻煩去當什麼評鑑委員,還會動氣到非得為文抒發感受的程度。
這四年來,我也曾經被學生傷害過。這些學生說小也並不小,都是研究生了,但很明顯的,在處事的智慧上還是很差,將老師當作無感的聖人,需要時予取予求,不要時則棄如敝屣。被傷害的老師如我,屬於比較無用的一型,無法以「啼笑皆非」來自況,多半是既啼又痛,在家裡療傷幾天才能出門。
雖說曾被傷害,但這四年來,我覺得自己收穫最大的,卻也是學生。幾個自己的助理或指導研究生,不但能順利考上國家考試,也都在學術上有傑出的成就,並且耐得出磨練,肯吃苦,知道不斷提升自己的競爭力。他們對我不論在生活上(幫我處理行政瑣事、買飯繳費)、學術上(蒐集資料、整理判決)以及經驗上(告訴我他們的故事),都有很大的幫助,也減低我選擇教育界「有怨有悔」的次數。
前幾天,我看到張曼娟女士談師生關係,我覺得她講得真是太好了,也為此反省了自己。張女士說,作老師的人,對待學生應該要秉持孔子的「無意、無必、無固、無我」。「無意」是說不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無必」是沒有一定要達成什麼,「無固」是不要太執著於某種方法或手段,「無我」是指老師的存在是為了成就學生而非成就自我。
我反省起來,我過去雖做得到無意和無我,但無固和無必實在還有待加強。學生的人生,是他們自己的人生,當老師的人,雖然有引導的義務和責任,但也必須尊重學生的主體性。雖然依照自己的經驗法則,可以預期學生的決定對其有害,但既然對方執意如此,老師也只能默默祝福,並在未來學生摔得頭破血流時,再來替他們包紮傷口。唉,這真的很難很難,尤其對我這種「我執」傾向比較嚴重的人,只能反覆提醒自己,要適度放手,讓學生走他們自己的人生路。
今天新竹的新光三越週年慶,我擠在人群中,去挑了一組對戒,我的兩個指導研究生,就要結婚了,我想送一個可以和他們一起白頭到老的東西。我一邊挑,一邊熱淚盈眶(唉,的確是一個無用的老師‧‧‧),因為他們的戀愛、挫折、成長,我都一一看在眼裡。因我的表情怪異引發櫃姐關注(看起來不像自己要結婚,但是也沒老到像是兒子要結婚,到底來買戒指要幹嘛‧‧‧),待得知道我的來意,很花心思地協助我找到一組我很滿意的雙色戒指。當禮物包好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對於師生關係,又有了更深的體悟:我想,我還是會繼續走下去,即便這些現在或未來的小吸血鬼們,有時會讓人煩惱、傷心、失望,但是這就是我的宿命,就當我這輩子,在寫我自己的暮光之城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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