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20年了吧!就在我還在唸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每個星期三的下午,是不用讀書的,中午吃完了母親準備的便當,整理好教室環境,當鐘聲響起,每個小朋友都迅速的跑到操場集合,聽訓導主任的口令準備放學。
訊導主任是一個高高瘦瘦,帶著眼鏡的中年人,他的眼神總是犀利的掃過每個隊伍,若有人想從他的眼底,緩慢的溜進隊伍之中是不太可能的。「曾月居到台上來」主任用嚴肅的口吻命令著,似乎每個禮拜都會上演這個戲碼,阿居又想偷溜進隊伍,被逮個正著。
阿居不算是個調皮的學生,在每個小朋友的眼中,他是個有義氣的朋友,總是會幫我們掩蓋很多我們不想讓老師知道的事情,比如說:誰打破了玻璃,誰偷偷的將粉筆灰放進老師的茶杯中,哪個人帶頭打架,他總是一肩扛起,但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他,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從一年級開始每次座位分配,他總是坐在我的隔壁,不知不覺的我成了他的小跟班。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太了解他,放學之後,我們一群鄉下小孩總是會騎著腳踏車到處去玩,可是阿居總不會在放學後出現,甚至是假日,從來也不邀請我們去家裡玩。「喂!曾月居,明天大家要到你家去玩,大家在廟口等你喔」某天的放假前小黑這樣說著,阿居解釋著:「不行啦!明天我爸爸要帶到我到台北,所以改天好了」,「這樣啊!好吧!那就改天,不要忘記了」,當他們說完,我馬上湊過去阿居耳邊:「你爸真的要帶你去台北玩阿,好好喔」,「恩!」他淡淡的回了我一句就回到座位上去,台北對於我們這些屏東鄉下的小孩,真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名,在他的臉上居然看不到一絲去遊玩的喜悅。
到了五年級,我們重新分配班級,這次我居然沒和阿居同班,這令我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常在下課後來我們班找我。有一陣子接連好幾天阿居都沒來學校,一天的中午午休,正當我要進入夢鄉,忽然覺得有人從我後腦杓打了一下,原來是阿居從窗外丟紙條進來,他示意要我出去,可是風紀股長睜大了雙眼瞪著我:「林孟哲你再不睡覺,我要記在黑板上囉!」看著窗外的阿居似乎有重要的話跟我說,我第一次違背了班級的規定,馬上跑了出去,兩個人跑到學校一年級教室後面,那裡有一片樹林,我們當成了我們的秘密基地。
他沉默了五分鐘,什麼話也沒有說,阿居從五年級之後,忽然長高了一些,高了我半個頭吧!可是卻比我瘦弱了很多,他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麼快樂,但在別人面前他還是那個很有義氣的朋友。他緩緩的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東西,是一個麵包,一個被壓扁的紅豆麵包,那是我最愛吃的口味,可是,當年家裡的環境不是很好,所以媽媽總是很久才買一次給我吃,「送給你」阿居這樣說著,我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到台北去唸書了,「什麼?」紅豆麵包的味道居然不是甜的,是不是有點鹹鹹的?「為什麼?」,他說的話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我們都大哭了一場,我開始覺得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
六年級的時候,偶爾還會接到阿居從台北寄來的信,沒地址的信,他說他在那裡不像在鄉下那麼自由自在,台北有很多大房子,可是朋友卻沒有一個,他很想念鄉下的一切。上了國中之後,課業忽然忙碌了起來,每天昏天暗地,大小考不斷,阿居的消息也斷斷續續的,我連想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紅豆麵包的味道,高中之後,更別提了,阿居也真的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了。
就在18歲那年的夏天,我終於考上了一所不差的大學,媽高興的差點沒昭告全村,「媽,過幾天我們幾個小學同學相約一起到澎湖玩喔!」,我們打算在澎湖待上個三天三夜,好好的玩個徹底,澎湖的陽光跟屏東一樣的耀眼,不同的是那一片寬闊的大海跟藍到有點像畫上去的天空,我們一行人,搭上了去吉貝島的小船,到那裡可以玩一些水上活動,不過我光是嗆水就嗆到要叫救命了,所以趁大家不注意,偷溜到了一個小小的冰店裡吃冰,「老闆娘我要一碗紅豆冰」,老闆娘的年紀看起來應該跟我差不多吧!那碗冰真不是蓋的好吃,紅豆綿密,很熟悉的感覺,「林孟哲又是紅豆口味啊!」,我抬頭一看還真以為我被太陽晒到眼花了,是阿居,嚴格來說應該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的表情應該挾帶著喜悅跟驚訝吧,我一直以為我不會再遇到他了,他說了很多事情,那一年,他父親忽然病重離開了他,原來阿居是個單親家庭的小孩,母親很早就改嫁到台北了,爸爸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也沒什麼好的工作可以做,只好撿些廢紙去賣,當年老師知道阿居的狀況,總是為他多準備了一些菜,等同學都離開教室之後讓他帶回家,所以他總是最後到操場去集合,放學之後,他就跟著父親到隔壁村莊去撿廢紙,所以從沒時間跟我們到處去亂逛,父親去世後的幾天,阿居的母親從台北來接他,就是五年級的那個下午,中午的時候他拿了跟父親一起變賣廢紙的錢,買了一個紅豆麵包,交給了我,他希望送給我我最喜歡的東西,但他從來沒告訴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超過了他自己,因為他知道我喜歡的永遠跟他一樣。
跟著母親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麼順利,剛開始阿居的繼父還讓他繼續去念書,不久之後,繼父開始對母親不停的報怨,並且會動手打阿居,連母親也無能為力,國中畢業之後,阿居就離開了台北,獨自一個人跑到澎湖的親戚家去投靠,他說在這裡的天空就像在家鄉一樣,看著天空就像看到了我們,他的思念就不會那麼濃,否則他一定撐不下去,後來阿居就沒繼續唸書了,開始經營起這家冰店,並有了一個賢慧的老婆,現在的阿居還是跟當年一樣,有大哥的風範,燦爛的笑容,憑著自己的努力,撐起了一個屬於自己幸福的家,我也終於明白,原來他有很多事情是當年的我不能體會的。
想當然,每年夏天我都會到澎湖去拜訪他,我想不管人生有多少考驗,不管上天開了什麼玩笑,我要是有阿居一半的勇氣跟擔當,所有的困難都可以解決,也不管時間過了多久,我深信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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