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值秋暮之際，俗務暫息，薛君及其同學，相邀之日月潭。六人驅車越魚池之山，過暨南之地，一路經行，塵消而聲靜，氣清而風涼。歐陽公所謂「煙霏雲斂」、「天高日晶」者，誠不吾欺也。
千山迢迢，百折綿綿，一入山中，其陽和煦，其陰沁涼，人之入於其間，直有忘歸之意。久行，漸不耐，四肢已麻，而潭跡仍不見矣！忽而曲折之間，逡巡而右視，藍光乍來，劈面而至。其近者，隔樹閃爍，若琉璃之璧；其遠者，靜依沙渚，若璞玉之石。
暫停車於道旁，覽潭水之盛景，流光波影，浪聲遠近而成天籟，山風輕拂，木葉飛落而臥水流。履湖濱，觸潭水，迎風，聽濤，水流萬頃，山夾兩岸，蒼穹覆之，人居一焉。慚無河東之筆，空留盛讚；恨非東坡之才，徒成雕蟲。薛君但云：「此非美景之極，上有文武、玄奘二廟，盍不往之？」同行稱是，乃之二處。
文武廟樓宇宏大，金碧輝煌，居高俯視，潭可盡視矣，然廊柱奢麗，遊人如織，其氣也俗。後之玄奘廟，人煙稀少，白石為徑。其寺構類古，赭簷覆壓，青磚作牖。堂廡之外，古柏直立，仰而觀之，若支天之柱也。其勢也，氣吞八方，鎮舉四極，睨秋日而臨百雲，逆山風而奏林濤。肅然而聽之，噫！區區之庭，曾隱然若有鴻志！似稼軒「倚天萬里需長劍」之氣也。
步自寺廊，穿於岩桌，踏白石，撫青松，至庭中小亭。亭構於青岩之上，深臨潭水。臨而遠眺，潭為群峰所簇，日為翠璧所映，上下天光，左右悄然，蓋亦為景所懾也。予默而思之，古之大家，觸江湖之景，或曰「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或曰「江頭別有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或放白鹿青崖間，行騎訪名山。或登臺苦恨繁霜鬢。去者已矣，今者可及，人之於世，所求為何？汲汲營營，終成蕉葉之覆鹿。入此寺中，直有忘卻塵俗，一步千年之感。
既歸，輾轉之間，夢重返此寺，時烏雪紛飛，天低雲闊，峰岫蒙白，蒼樹結寒。煮茶於小亭中，觀飛雪零落成舞，肅然幽然，空然悄然。是時，千端百緒，齊於胸中，持陶杯，披絨衣，踐虯岩，望山川，忘機而知道，大悟而狂喜，驚呼之際，予亦驚寤，起而思之，喟然而嘆，已渺然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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