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我的童年,一江新村,以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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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寫下來吧,我說。
總是在夜晚,侵蝕的黑遁入我的心房,找不到方法解決,其實那是一種迷失,我讓真實的自己迷失了。
我成為我想要的那種人。
這樣不是很好嗎?
你錯了。錯了,因為原本的我還在。這是一場多大的災難。
有的時候我放任原本的我,那個小孩子天真的我,然而我的童年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結束了,進入的是風聲鶴唳的時代。那是個一秒都不能放鬆,一刻都不能錯過緊張的情勢,我揪著自己的神經,眼睛不斷探索,腦袋不斷紀錄,我觀察著週遭的一切人事物,我試圖理解,有些很好懂,可是有很多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我想著,那個人為什麼那樣做,那個人那樣做之後得到了什麼樣的結果,後來我倒因為果,我將我希望有人給我那樣的反應作為前提,去做所有的事情。
這是錯的,沒錯,錯的很徹底。
而我想要的我呢,「她」是最美好的,是個乖孩子,人見人愛的乖小孩,聰明的,伶俐的,能力很強,那是我一心嚮往的模範。
可能「她」已經出現,不過原則上「她」是活在我的心中,在四周圍我遇過的人身上一點一點拼湊,然後我要求、我渴望我做到,如果可以做到那樣子的話即使將原本的我捨棄便也不可惜,我如此對自己說。
當我遇到挫折,我無法達到那樣的程度,就又立刻找個理由脫身,反正我本來就不可能是那種人嘛,幹嗎想那麼多呢,我想。
只有在我享受孤獨的時候,繁雜的思緒才能平靜下來,我才不再分裂,感覺自己獨特的存在,不受外界的影響,傾聽我心底的聲音,發掘對我自己最好的那個意見,遠離喧囂,我的心它說的話才會被我聽見,它也才覺得舒適、安穩。
我們是那樣密不可分的緊緊相依。
每一次呼吸,深深的,我感受到自己反抗的個性,我想到人們總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例如空氣,所以我告訴我自己,我不會,我會在平時就多注意,注意這寶貴新鮮乾淨的空氣,懷著感恩的心,感謝上帝。
那些如同空氣般真實存在卻無色無味,很容易被忽略的付出,我也提醒自己,同樣要懷著感恩的心,對那些默默為自己或為社會、他人貢獻自己的人,我告訴我自己,不要忘記。
那種反社會、反骨的性格,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曾經為了這個原因煩惱,哭泣,好像生命走到了盡頭,世界即將毀滅,我分不清這是我的本意,或是因為我看了太多書,書中的道理及事物改變我,影響我的想法,我無法去徹底的根除它,就是怕它原本是我自己的而我捨棄了。
我不能一直原地踏步,我要去分辨,什麼是對我最好的,什麼是我想要的,去蕪存菁,留下對我最好的、我最想要的,和最適合我的,我不想也不願再鑽牛角尖了,因為這樣好累好累,我讓分裂的許多我拉扯我,每個「我」我都取捨不了,心裡有好多聲音,使得我的聆聽造成混亂,不但我自己痛苦,身邊的人也身受其害。
現在,感謝你給我時間,感謝我自己的不再妥協,這次我對我自己的聲音不再讓步,我真的想終結慌張的我,閉上眼睛,我依稀看見那個瑟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搓揉著手,侷促不安的神情,敏感易碎的自己。
或許我也犯了同樣的錯,就算那是從基因裡帶來的原罪,我仍然不想要,我想將自己的心攤開曝曬在陽光下,把潮溼陰冷通通趕出我的心,我選擇漂泊,已經十五年,沒想到因為有你,加速我歸鄉的腳步,我看到你是那樣無所畏懼,你有我所沒有的能力,能與人輕易連繫,能毫無負擔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用你自己的方式與整個世界溝通,因為你有完整而溫暖的家庭,他們不曾在你的心裡畫下陰影,你的心不曾嘗到海藻的鹹味,月夜下絕望的鯨豚心碎的滋味。
我明白,人到哪裡都沒用,我的心沒有離開過,試圖逃避一切,自以為是的想法:上帝要我走坎坷的路途,反正終點一樣,也就不需那麼在意了。真的是如此嗎?我逃避,甚至用最激烈的手段,我拒絕與人接觸,我不深入和我的同學交往,我封閉我自己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裡,外在發生的事情我佯裝與我無關,我說謊,我偽裝,我天真的認為可以捏造一個虛假的表象,自以為能夠欺瞞所有的人,我以為不坦誠也能活下去,我規範我自己什麼不該做,什麼必須做到,我特意豎立一種典範、一種標竿,別人欽羨我、讚許我,卻不讓同儕忌妒我、排擠我,實際上虛榮支配了我,小小年紀我居然就有這種想法,連我自己都不可思議。
三年,虛榮所需的假象形成了我跟他人之間的一堵牆,而這三年來我都不曾興起解放的念頭。水壩經年累月也是會出現裂縫的,有一些潛意識裡我無法控制的,悄悄的、無意識的逃脫了,我知道什麼情況會決堤,我能感受到水位上升到一個刻度,卻無力掌控裂縫出現的位置及水量釋出的多寡,人格的分裂,從五歲那年開始萌芽,在國中時隱然成型。
好想回到小孩子的時候,那樣無憂無慮的心情,笑容好純淨,意之所嚮,心之所至,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去擔心別人怎麼想,大家都能打成一片,前一分鐘的不愉快,下一分鐘馬上又玩在一起,嬉笑怒罵都很隨性,應該我是在懷念那逝去的過往,不復回來的時光,原來我同樣是歷史中的漫遊者,在這繁華而忙碌都市做一個追尋從前的孤魂,我的多重人格只因尚未捨棄記憶,輕閉雙眼深深呼吸,我彷彿還能夠聞到小時眷村的氣味、耳邊聽見孩童的嬉鬧、看見陪伴過我的單槓、指尖碰觸最純樸的遊戲,無疑的,我懷抱著那樣美好的回憶,像五彩的泡泡在空中緩緩上升,你伸出手,卻不可以摸它,一接觸到,美麗的肥皂彩球就會化作水滴煙火,所有的想望也就一併毀滅了。
歸鄉,掬一把淚,捧一坏土,植入我童年的記憶,埋下我一生的夢,今夜,用月光烘乾濕潤的臉頰,我要告訴我自己,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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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跟同學聊天,聊到我家住在哪,一江新村,哦那我知道,那不就是眷村嗎?
小時候不懂,可能是受到教科書的潛移默化,印象中眷村是落後的、骯髒的,破舊不堪且都是老兵居住的,操著濃濃的鄉音,罵起人來特別兇也特別大聲。
頓時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不是不是,我家才不是眷村呢!
我家怎麼可能會是眷村呢?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是眷村的小孩。
直到大學,遇見朱天心的《漫遊者》,我才了解,我內心的掙扎是如何因為時空的錯置而來,只是我知道的太晚,如今我們一江新村也變了模樣了,兒時玩耍的單槓與溜梯,在我國二那年,被怪手摧毀了,在一堆鋼筋水泥的廢墟裡,記憶似乎破了個洞,永遠也補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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