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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山中歸來,原以為該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不變的生活,但是沒想到,胸口竟然感到異常的壓迫感,幾乎透不過氣來,努力的大口吸幾口氣塞入胸膛,想與結結實實壓在我身上每平方公分肌膚均是七十六公分水銀汞柱高的大氣壓力對抗…水銀的比重是十三點六、乘以七十六公分的高度,那麼可以得出我每平分公分的肌膚得要承受1033.6公克的重量…我想我應該再多吸幾口氣的。
「你可能是高山症噢!」一同去登山的G聽我敘述了症狀之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高山症?我努力思索著這個詞彙所代表的涵義…。
「高山症就是因為長年生活在低海拔的人突然移動到高海拔的山上而產生對氣壓的由大到小的不適應所產生的症狀,相反的呢,如果你從高海拔的山上回到了低海拔的平地,需要承受的氣壓突然變大也會不舒服喔!而這種氣壓由大至小發生的病症稱之為潛水夫病…」
潛水夫病!?雖然我去的是七彩湖,但是我又沒潛水,怎麼會跟潛水夫扯上關係!
「高山症的病症有頭昏、胸口鬱悶、手腳無力,嚴重的話會休克喔…而潛水夫病嘛…不但有那些症候,而且眼睛還會外凸喔!你有沒看過從深海裡釣上來的魚啊!就是那樣子…喂!你不是頭有點昏、胸口悶嗎?哇!我看你的眼睛好像也有點凸喔…」
所以,簡而言之,不管是高山症或者是潛水夫病,都是人對環境的不適應所產生的吧!但是,回想這次的山行,到底有哪兒是對環境的不適應呢?我仔細思索著…。
一切的一切都是依照登山社學長發的一張注意事項準備的,上面寫著禁穿牛仔褲,我便穿了件藍色運動褲,禦寒衣物我就準備了一件紅色羊毛衫、一件長袖內衣、一件短袖T恤、兩雙襪子、一件深藍毛外套,行進水準備了一罐大寶特瓶的悅氏礦泉水,怕不夠,臨上車又買了瓶寶健運動飲料,乾糧可是買了一大包…再加上必備的雨衣雨褲,還有花了一千三號稱可以耐寒到零度的睡袋,最後還有在東園巷路邊攤上花了一百元買的扁帽,這樣應該是萬事俱備了吧!
於是,背著重約三十多公斤、高約半人高的登山包,我在海拔兩千九百多公尺的山間林道上走著,雨自我們一行人從登山口出發後就沒有停止過,綿綿密密的籠在濕冷底下,漸漸地,頭上戴著的扁帽濕了,雨水凝在扁帽上,滲過了深綠色的毛線,頭髮也濕了,不知是否緣於我黑色的髮染成,深綠已然轉成墨綠,頭頂著刺痛的寒冷,而身體卻包裹在密不透氣的悶熱裡,汗水不停地從三萬六千個毛孔裡冒出,無奈卻被困在堅韌的藍色PV雨衣裡,想殺出重圍卻無縫可覓,然外頭的雨水竟千方百計意圖攻入,也只得敗陣而回…,於是,我活脫成了錢鍾書筆下的「圍城」…;這樣相較之下,我的鞋子就顯得自在了些,早在雨後不久它便已然棄守,索性浸浴在雨水裡怡然自得,雙足彷彿泡在泥濘中,雨水在腳底指間流動著,彷彿隨時會自鞋子裡蹦出一隻蛤蟆似的…;憑著毅力與將盡的體力,在綿綿無期的寒雨中與不知盡頭的林道不知位置的湖泊不知方向的夢想對抗著,那時的我幾乎要放棄掉,大腿的抽筋我明顯的感覺到,乾脆就拋掉身上的那副沉重的擔子,就坐在路旁好好的休息吧!這樣的念頭不斷在我腦海裡浮動,不停的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耳畔低語,但是不行哪!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自己的包袱要自己扛,如果連這樣的堅持也卸下了,那我的這趟旅程還能剩下些什麼呢?
天色倏地黑了下來,而這雨依舊是不急不徐、慢條斯理的落著,沒有變大的跡象,也沒有停止的徵兆…,我戴著頭燈往營帳外探頭望去,光明的拐杖支拄著我的雙瞳往無止盡的黑暗摸索而去,最後仍免不了為不可知的黑幕吞噬,在這鋪天蓋地的黑暗裡,人煙罕至的山谷內,我們一行二十多人的天地廣袤到只殘留下六頂營帳!六頂營帳內的我們所賴以對抗饑餓、寒冷與黑暗的,就是我們一路上緊緊壓迫著我們雙肩、丟不開也甩不掉的包袱,來自文明世界的包袱…,為了維持脆弱生命不得不背起的包袱。
取暖的最好方法是什麼?是該仰脖子喝瓶烈酒揮發出一肚子的烈火,或者談場溫溫柔柔的戀愛與戀人交換彼此的體溫,還是遵循古法擁抱著一盆野火酣然入夢,而詩人洛夫則說是回家…,在當前的時間、地點下,回家顯然是不可能了,於是乎,偎在煤氣營燈旁,挨著登山的夥伴,分享著彼此熱呼呼的故事,是這個濕冷的夜裡無可替代的取暖方法。
白木耳一包、紅棗少許、桂圓數匙、蓮子酌量,以及晶瑩的冰糖幾顆,還有醉人的桂花釀半瓶,當然,最重要的是完全自然原味的七彩湖湖水一鍋,然後,再以文火慢燉…,這是小隊長金童精心烹煮的「七彩木耳紅棗桂圓蓮子釀」完全自然風味,保證不含人工色素!咕嚕咕嚕冒出的騰騰香氣不只溢滿了鍋子,似乎更逸出了這頂帳蓬,才小酌一口,這股濃郁的香味伴著烘烘的暖意滑過舌尖,溜下喉頭,竄入了胃底,稍作停留之後隨即化成千道萬道迸射的熱流,隨著血液暢遊我的四肢百骸,最後,匯集成一股昏眩,一齊湧向我的腦門。
可惜,這鑊好湯假使能夠撮點迷途在浩浩宇宙中的星塵粉末,再借來高懸北方夜空那柄晶瑩的斗杓舀湯,然後邀請獵戶繫上他的腰帶、射手背上他的弓箭,請阿波羅奏一曲七弦琴、讓邱比特與賽姬共舞,請天蠍稍稍斂起尾刺的鋒芒、金牛擦亮牠的犄角,請滿天的星宿眾神從千百年的故事傳說中出走,來一同共飲,飲下滿夜燦爛的星空,飲下千古流傳的浪漫傳說。
真的醉了,竟然有這樣多的痴話臆想在我的腦海裡浮沉,唉!雨聲依舊瀟瀟,今晚的星子是缺席了。
據說七彩湖之所以為七彩是源自於朝陽初昇時分,陽光灑落湖面,粼粼波光會映照出耀眼七彩…;我閤上雙眼揣想深藏湖底的火紅、橘橙、鮮黃、草綠、天藍、青靛、亮紫,蟄伏湖底的七色屏氣凝神等待著新陽轟轟然昇起的那一刻,七彩沖出湖面、盡吐光華、彷若與日曜爭輝…;無奈,睜開雙眼,今日清晨的七彩依舊慵懶的沉眠著,而湖,猶似個新浴的少女,髮鬢仍凝著水珠、面龐掩不住陣陣水氣的清新,含羞帶怯的披上一領白裟…;又或者是伊人昨夜淚痕未乾、枕邊殘夢未遠,伊遂匆匆蒙上一層白紗,莫教遠來的訪客見笑,想問問她淚水是因何而流?夢是為何而醒?她靜靜地抿著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縱然七彩湖罩上了一層薄霧,但是又何損我們的遊興?這場霧反而為這座高山湖泊更加添了不少神秘色彩,一行人循著湖畔大大小小的亂石前進,嘗試描繪出她美麗的輪廓,當然了,更重要的是希望在湖邊留下自己到訪的足跡,在自己的相簿裡為海拔二九七六的這座湖留個位子。
營帳開拔,也該是告別七彩湖的時候了,伴著我們上山的雨,這會兒也趕來替我們送行,看來他是想陪著我們走完這最後的十二公里,我又再次穿上了雨衣、背起了登山包,回頭在望一眼這座群山環抱的湖,突然很想問問她:幽居山巔的妳會寂寞嗎?不速來訪的我們是否攪亂了妳的一池春水?若來日有幸再訪,妳是否願意畫上七色彩粧?
雖然同樣飄著雨,雖然同樣是十二公里,雖然同樣是負著半人高的背包,二十來斤的重量,但是再走一次這條山間小道,心情卻比來時輕鬆多了。延路吹著即興的口哨、哼著不成調的曲子,S笑著對我說:「你好輕鬆呀!」可不是嗎?在我跳脫一成不變的生活,拋開瑣碎的煩憂,遁逃入青山綠水之後,我帶回疊疊的青山、渺渺的雲煙、一池清泓與一身山嵐,我暢飲了自然的原味、珍藏了美好的回憶,這樣如何能不教我輕鬆?
回程車上,坐在身旁的M望著窗外的山巒直呼好美!是呀!峰銳的山稜線、峭直的山壁、青蔥的森林、穿流群山的小溪…,我想,假如讓我攀上山涯絕巔,俯瞰群山萬千,讓我往千丈淵藪縱身一躍,是否這捨身的臨淵一躍能夠化作一道虹彩擲入?而靜默的山是否又會為我驚呼?
我自山中歸來,再度承受起七十六公分水銀柱高的大氣壓力,再度服膺於文明世界的體制,再度扮演起我的角色。
我自山中歸來,鞋底的山泥還未落去,自七彩湖裝來的湖水也殘留半瓶,被山雨打濕的衣物尚未晾乾,並且,因著眷戀高山、不適平地氣壓的高山症也還沒痊癒。
【OHIYAO說,圖片其實是嘉明湖,並不是七彩湖,因為抓不到圖片,所以...。但是,也超美吧!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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