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母親那邊從未謀面的叔公過世,沒有任何子祠的他,只有一位有名無實、三十多歲的大陸籍配偶。說是配偶,其實應該算是看護,當年用假結婚的方式過來台灣,但早已不住在一起許久,七八十歲的他是領著老人津貼在生活的。
一向對家人冷漠,住在同一屋簷下卻自己煮一鍋飯的外公,這次卻拒絕直接火化的乾脆,異常堅決的要替他的弟弟辦喪禮。
但外公家的狀況說真的也好不到哪去,負責養家的表姊小華一開始其實不太能接受,認為這不是她應該要負責的事。
表姊小華為了要扶持家庭花了很大的力氣,年邁的爺爺奶奶不說,不養家的爸爸、生病的媽媽和姊姊以及不管事的哥哥,對她來說整個家就是一個大問題,這回要辦喪禮等於又是為她找事,但她後來也能體會外公想為弟弟盡心的想法,於是開始著手籌備一場簡單的喪禮。
因為家屬代表實在太少,所以我們一家也請了假去幫忙。
殯儀館裡的場地不大但布置素雅,禮儀公司的工作人員穿著正式態度恭敬,服務周到。
上完香開始誦經,那位大陸配偶開始哭了起來,而我感性的母親和外婆隨即跟著流淚。
我被那情緒感染差點也哭了卻訝異,當初看了二十幾年的曾祖母、爺爺的喪禮我幾乎都流不出眼淚,如今卻想哭,真是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誦完經後我就負責去場外收白包,但說真的來的人我一個也沒見過。那些面孔來來去去,風霜的臉或是年輕的臉看來都一樣慘白,可能是驟降的氣溫,可能是其他原因。
而將近三十個簽到的名字裡,就有十二個是議員或立委的代理人,這些代理人在外頭抽菸聊天交換名片,禮儀公司的大哥看著簽到簿對我說:「有時間來這邊還不去辦正事,是太閒喔!」我尷尬的笑笑,因為那明明就是你們公司告知時間讓人家來的,反正人場有到就好了,對家屬來說需要面子,對政客而言需要跑基層,不就是各取所需。
於是家祭、公祭,司儀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迴盪,我在門外吹著冷風,將外套拉鍊拉到頂發呆。
就在此時,兩個先生來到桌前問我:「這邊甘是張某某的告別式?」
我一下傻了,因為我不知道過世叔公的名字,對方看我皺眉沒回應又問:「阿這個人甘是賣自助餐ㄟ?」我更傻了,叔公是賣自助餐的嗎?於是便回答:「我不知道耶。」
那兩人焦躁了起來又問:「阿不然伊係年歲多少?」我還是只能回答不知道,於是這兩人生氣的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在外面幹嘛,我實在有口難言,只好搬救兵找小華姊,確定是他們跑錯地方後,兩人好聲好氣的倒了歉接著向遺照方向鞠了個躬說了失禮後就走了。
在他們走後沒多久我才想到,進來前外頭不是有門匾寫著名字嗎?
但現在我又能說什麼呢?人生匆匆,是我對這件插曲的結論。
一切禮俗在三小時內結束,而在一行人送著棺木去火葬場時,我和行動不便的外公留在原地等著。我搓著手說:「今天好冷。」外公笑了一笑說嘿阿,然後便是一陣好長的沉默。我想我們都不是怕沉默的人,而且這種場合也沒什麼可以說的,就算我想問外公應該也不覺得需要跟我講吧,關於叔公死後留下那一筆二十萬遺產的事。
我能理解外公心中那一份不捨,及為何堅持要辦喪禮,畢竟這是一個人的最後一趟路程,走也走的尊嚴些。更何況那些或許在生活中與叔公較有連繫的親戚們,在人過世之後都好像沒自己的事,卻都先問了這筆錢該怎麼辦的狀況下,真是悲哀的很。看著外公一輩子勤儉的、垂老的身影,我相信他絕非因為那筆錢才挺身而出,那是一種為了保護親人所做的壯舉,這是頑固又不知變通又剛愎自用又老愛跟人吵架的他,在我印象中所做的最英勇的一件事了。
但我也不禁有種感覺,或許外公是想著如果有一天躺在那裡的人是他,由於希望至少是要這樣子辦的,所以先讓子孫們學著操作一遍也說不定。畢竟他總是覺得年輕人不可靠,這點我倒是無話可爭辯,但是若那天真的到來,我不會忍住,請讓我為你流淚。
Ps. 後來跟母親講到那位禮儀公司的大哥批評政客一事,母親說那個大哥是一大早最先來靈堂的人,可能是幫叔公整理儀容的人員吧,因為她有看到大哥從內堂出來,
而且紅著眼睛掛著鼻涕....可能是是想到了誰吧...或是跟我一樣發現,一切都只是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