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一年,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兩人開始各自打工,每晚,雪穎下班時,休假中或是早她幾個小時下班的颯澍會去接她,確保她的安危也省去了一筆交通的開銷,萬不得已得讓雪穎自己騎車時,颯澍也會再三囑咐叮嚀,將她婉如玻璃娃娃般的呵護。
起初,除了雪穎的工作之外一切很順利,雪穎在一間蛋糕店上班,從櫃台到烘焙蛋糕她都一手包辦,很快就得到老闆重用,升上了店長,但凡事都要求完美的雪穎卻怎麼也受不了老闆和其他員工的荒誕無稽,在她眼中的同事無可救藥;而她,在同事眼中更是吹毛求疵。
工作的壓力逐漸增加,所以每每下班後,她總是忍不住向她的摯愛傾吐,而颯澍也總是像安撫幼犬般笑著撫摸她的頭,這動作總能讓她感到安心和鎮靜,因此,她開始習慣這樣的模式,將一天累積的所有壓力拋像她最重要、最相信的男人,而她也會接下他工作所郁到所有不公平,他們互相安慰、彼此勉勵,至少,她是這樣以為的……
當兩人開始熟悉各自的工作後,颯澍的世界有了改變,對於習慣了純樸花蓮的他來說,台北的霓虹燈著時太新鮮、太迷人,他開始習慣在下半後和朋友有小聚,而不再是每晚準時接送雪穎。
日復一日,雪穎自己騎車上下班的時間漸漸多了,雖然有點寂寞,但她尊重颯澍也擁有交友的權力,所以她只是微笑、靜靜得接受颯澍的指令和安排。
時間慢慢累積的同時,也累積了兩人的差異,幾次要求颯澍陪伴,結果都只是招來爭吵,她幾乎放棄了,所以她不再吵鬧,只是珍惜每次颯澍接送自己的時間,並且和以往一樣向颯澍紓解工作的不平,相信自己如此得讓步已經足矣,但……
「那你怎麼不換工作?我不懂,你每天都這麼多抱怨,那你幹嘛還要……」某一天,當雪穎抱怨著某個員工總是遲到時,颯澍反常的冷語。
她幾乎沒聽清楚他對她的抱怨孩說了些什麼,但她知道在某個話鋒轉角,他已經開始數落他工作上的某個同事。
她轉身,決定不要在乎他反常的回話,並試圖說服自己相信他只是工作太疲勞,然後她想起在電視上方還擺著他們相愛的證明,她莞爾一笑,期待的往架子看去卻發現一絲不對……
架子是空的。
那一晚,她似乎有些恍惚,他沒聽清楚男人的話,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冷靜、難過的走進房間,挖出床底下的紙箱,找到那兩個她以為會一直在架子上的玩具。
「那玩具髒髒舊舊的,朋友來了也不好看,所以我收起來了。」她將玩具緊握在胸前,腦中不斷重複男人的話。
那晚的爭執在雪穎心中叫了一大桶冷水,幾個月過去了,架子上依然是空的,雪穎沒有再試著說服颯澍,她想著有一天,颯澍會親手將他們擺回去,抱著這樣的希望,只要有時間,雪穎會將他們從那冰冷的箱子中取出安慰他們,說服它們也安慰自己─『我們不是被玩膩的玩具』
他始終沒有多說什麼,雪穎曾經想過也許他會想結束這樣食之無味的關係,但他沒有,或許他還愛她,或許,只是丟之可惜,她也無意識的選擇迴避,她想著也許有一天,這樣的情況會改變,他會再將她捧在手心,像以前一樣。
日子越來越來越長,他們的距離似乎也越來越遠,大三的那年的某天,雪穎獨自在漆黑街上走著,她沒有騎車,因為今天是颯澍接她來上班的,而他應該要在半小時前來接她下班,雪穎等了、電話也撥了,但對方沒接也沒有出現,街道在黑暗中無止盡的延伸,這樣靜默的漫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當家門在從遠方映入她的眼簾時,她接到了一通電話。
「今天店裡臨時有事,你有辦法請同事載你嗎?」那一頭,沒有道歉、沒有擔憂,颯澍帶著些許煩悶的口吻。
「我已經到家了。」雪穎掛上電話,拒絕去說明自己怎麼在黑暗的道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拒絕去說明此刻自己如何感覺遭到背叛;拒絕去揭發電話裡他身後傳來的喧鬧聲。
那晚,她再次翻出那兩個玩具,但連此刻看著他們,她都感到難過,原本甜美的回憶湧上心頭卻只是浸溼她的眼眶,將它們擱在地上,此刻雪穎甚至無心再將它們放回那個冰冷的箱子。
她睡了一覺,醒來時看著雙人床另一邊的空蕩,一種應該要習慣的感覺油然而生。
颯澍的未歸並不是新聞,也已經無法在雪穎心中激起任何漣漪,但踏入校園時,她的好友支支吾吾的對她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她無心再上課,與其在學校浪費時間,她決定回家休息,釐清所有雜亂,明天,她會再恢復精神,所以,幾十年來的第一次,她大膽的翹課,不顧一切的返回家中,這個時間颯澍也在上課,所以家裡有足夠的空間和靜謐讓她整理思緒。
她轉開大門,將鞋脫下,擱置在應該空無一物的地板上,卻在那瞬間發現颯澍的布鞋被凌亂的丟在玄關,而更令雪穎驚訝的是─在它的旁邊躺著一雙同樣凌亂的高跟鞋,一雙不屬於雪穎的紅色高跟鞋。
『我昨天晚上在我家附近,看到颯澍騎機車載著一個女生,還和她一起進了大樓……』那個她不惜翹課也要躲避的謠言閃進她的心中迅速的串聯了早上空蕩的床和眼前的景象。
她走進屋內,她的腳步放的很輕,不確定是不是有心要無聲無息,然後半掩的房門印入眼中,同時傳來男女嬉鬧的聲音,她相信她的心臟肯定停跳了一拍,不會有人特意闖進別人家幽會,不是嗎?何況,撇開那尖細刺耳的女音不說,那男人的聲音她清楚的很,因為同樣的嗓音也數度在那間房裡響起。
她走到門前,迅速的看過,然後轉身奔出大門,她只看了一眼,但沒有錯過任何細節,包括散落一地的衣服、交疊交一起的男女以及……
在地上少了一個輪子的模型車和臉凹了一塊的芭比娃娃,大概是颯澍或是那雙高跟鞋的主人進房間的時候,沒注意到她昨晚放至在地上的玩具而一腳踩下的結果,芭比的臉正好忘向門口,一如數年前的微笑,像在安慰雪穎『一切都會沒事』
又一次,雪穎漫步在街上,只是背景換上了正午,她試著讓自己深呼吸,讓情緒保持穩定,她已為自己會哭,但是她沒有,她受夠了自己吞忍一切,她想起玄關那雙自己絕對不會穿的大紅高跟鞋,想著那女人一定比她要有個性……
『沒有個性?』這就是他選擇離開的原因嗎?她莞爾一笑。
繼續走的她,腳步越來越輕,不同於那些在空屋裡等著颯澍得沉重,現在她反而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難過?有,她當然難過,雖然她沒想過會一起步入禮堂,但她至少期望過可以走得更遠,只是今天,她終於,終於有理由去說服自己─放棄。
她一直到颯澍回家假裝自己上了一天課的時候才回家,她越過在客廳目不轉睛看電視的颯澍,直奔房間,看到床鋪時她感到一陣噁心,但她還是忍著翻出那個箱子,然後她看到他和她的玩具,只是不如昨天的完整,車子缺少的輪子也靜靜躺在一箱子的一角,她細看才發現連接處已經斷了,再也裝不回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芭比娃娃的情況好一點,她的臉和中午的時候一樣是凹的,但是只要稍為擠壓讓空氣進到裡面就能恢復原狀,明明這麼簡單,而颯澍卻只是將它收回箱子……
帶著它們走回客廳,雪穎故意讓颯澍看見她和它們。
颯澍有些驚訝的看著她手中的玩具,眼裡閃過一絲抱歉,他正想開口時,雪穎搶先一步。
「分手吧!我們。」
颯澍先是一愣,然後颯澍難以置信的開口:「就因為我不小心把它們弄壞?」同時他也承認了自己的罪狀。
「因為你不能再珍惜它們、因為你保證過會像對它們一樣珍惜我,卻把它們丟進箱子,同時也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冰冷房子裡。」一字一句,雪穎冷冷的說,沒有大哭、沒有嘶吼,她允許眼淚自己掉下,但是她不擦拭,像不承認它曾經不爭氣的落下。
「還有,我不確定它們是你弄壞的,還是被『她』踩壞的……」我不再屬於你了,此時此刻。
「嘎?什麼她?」颯澍的語氣盡是疑惑。
「我下午回來過。」在颯澍開口辯解之前,雪穎再次開口。
颯澍睜大了眼睛,明白了一切,放棄了解釋,他想避開雪穎投射而來的目光,卻又忍不住想從她眼中確認她有多受傷,相較於颯澍,雪穎沒有躲避,只是直勾勾的的看著他。
沉默維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幾次颯澍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在發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把所有話都吞回去,諷刺的是,他現在這副作錯事情的傻樣遠比他最近的所有表現都要令雪穎想起兒時。
最後,雪穎將屬於他的紅色保時捷和它斷裂的零件放下,僅帶著她的芭比娃娃,無聲的離開這間原本充滿粉紅色泡泡的愛巢。
「就這樣吧!你也已經找到比我更討你歡心的人,只是可惜……」離開前,雪穎將最後的一句話凍結在屋內冰冷的空氣裡。
夜晚的風劃過雪穎的臉頰,她知道自己的車速不慢、她知道這樣很危險,只是她也知道,沒有會再為她等門或是為她擔心了,她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受夠了那屋子的冷冽,相較之下或許掠過身旁的風都要溫暖許多。
她不斷加速、衝刺,直到一隻黑貓闖進她的視線,她緊急的改變龍頭的方向,貓的哀嚎和煞車不及的聲音衝進她的耳膜,然後在她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幕是翻轉的天空,和從她身旁跳開的黑貓,她無力的閉上眼睛,同時感受到全身的劇痛正隨著意識的模糊逐漸消退,耳邊傳來救護車和許多人圍觀的聲音,雪穎腦中突然想起她聽說過『聽力是人死掉時,最後消退的感官』
再醒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陌生,白的嚇人的牆壁、天花板還有地板,雖然頭仍然像要裂開一樣的痛,但是雪穎很快了解到自己出了車禍,並且被送到醫院,她撐著身體坐起,眼前的一切都還在不難理解的狀況,她甚至可以從放在自己枕邊大難不壞的手機推斷自己已經昏睡了兩天,但是房裡還是有件她無法理解事,或者,該說一個人。
病床邊,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在醫院提供的躺椅上沉沉睡著,他凌亂的頭髮和臉上些許的鬍渣,使他顯得相當憔悴,顯然發生了讓他無心打理門面的事情,但除此之外,他的一切都和兩天前一樣,還是那個兩天前她親手堆開的男人。
或許是感受到雪穎的視線,男人慢慢睜開眼睛,露出充滿血絲的雙眼,當雪穎的身影映入他紅腫的眼簾時,他開心的捏了自己三次才確定這不是夢。
不顧雪穎的一臉疑惑,颯澍請來了醫生,經過了一連串精細的檢查後,確定雪穎並無大礙,只是因為頭部受到重擊,所以建議住院觀察。
「但我想我的腦震盪沒有讓我忘記我們已經分手了。」雪穎冷冷的說。
這句話果然讓欣喜若狂的颯澍安靜下來,他拉了張椅子在雪穎身旁坐下,開始交代她出了車禍,手機和她一起進了醫院,院方撥電話給了記錄上的第一個人,而那個名字正是颯澍,他馬不停蹄的趕來,但過了兩個小時才看見雪穎從急診室被推出來,颯澍知道雪穎的父母這時候剛好到南部了,避免他們擔心,所以颯澍請院方非必要不要驚擾到他們。
「妳今天再沒有醒,我就真的得提頭去見他們了!」颯澍吐了吐舌頭,俏皮的說。
以往,雪穎會笑著說他傻,這次,雪穎只是靜靜的看著前方的一個點,而那個點甚至不是颯澍的眼睛。
「對不起。」颯澍說,然後他搭上雪穎的肩膀,雪穎轉向看著自己:「聽到妳出車禍,我真的很緊張,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有可能永遠失去妳。」
「這有點好笑了,當你和那女人在『我們的床』打滾時,你應該知道你已經失去我了,不是嗎?」不然你期望什麼?我笑著和那女人共事一夫?
颯澍沒有說話,靜靜的接受了雪穎的指控,然後他默默的將兩個東西放到雪穎手中,是她離開前帶走的娃娃,還有他的模型車,他把它修好了,雖然連接處黏著膠帶,但是已經勉強可以跑了。
「我和她,分手了,在你衝出門後沒多久,就做了決定,我確定對她只是一時的迷惘,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但我立刻接到了電話。」颯澍懺悔般的說著。
他雙手交疊握著雪穎的手,而她沒有拒絕。
「我曾經像現在這樣被你捧在手心,和你形影不裡,只是你很快就厭舊喜新……」雪穎看著自己被颯澍雙掌包握的手,雪穎自嘲。
「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是,我真得希望妳可以給我機會彌補,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妳今後都只屬於我……」颯澍的聲音有些顫抖,幾度無法發出聲音。
『而你卻允許自己屬於其他人?』雪穎忍不住在心裡抗議。
「穎,嫁給我,好嗎?」雖然說起來很可笑,但颯澍的眼神充滿堅定,彷彿兩天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頓了一下,確定雪穎沒有答話,他繼續說:「不一定是現在,也許畢業之後、也許等你準備好,你可以不用現在回答我,我只是希望你了解我的決心。」
颯澍托起穎的下顎,迫使雪穎直視她的雙眼,這一次,雪穎看得更清楚了,那眼神是堅定,而眼眸中泛著的淚光是歉意和愧疚,是真實沒有做假的那一種,雪穎很確定,颯澍說得一切都是認真的,他此刻諾言的,和那一天日落時許下的承諾的一樣,是發自內心的。
雪穎沒有逃避,看著他的眼神,緩緩的開口說了幾句話,那聲音很輕、很細,幾乎是用耳語的音量。
颯澍沒有打打岔,只是靜靜的聽完,然後先是慚愧的低下頭,接著有些滄桑的對雪穎露出一抹苦笑。
晚上,颯澍不顧雪穎反對,堅持留在醫院照顧她,而那一夜,對兩人來說都是如此的漫長,從兒時的回憶到高中的重逢、到那一晚的碎裂、到現在,颯澍的挽回,然後是雪穎的回答……
太陽的光輝照耀天際,是雨過天晴得另一個承諾亦或是嶄新故事的開始,那光芒的意義,深藏在雪穎的心中,病床邊的矮櫃上放著一個粉紅色洋裝的娃娃,現在,她依然帶著那段被珍視的回憶,一如數十年前一樣的,笑著……
《全文完》
我把這個故事的結局留給妳囉!蔡雪穎小姐,雖然我大概可以猜到妳的答案啦!不過還是留給妳一個小花園,當然,妳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留言跟大家分享啦!就在下面那個『回覆』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