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報紙上看到之後很震撼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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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圓攏子
【聯合報╱劉心武】 2007.07.30 03:29 am
我家暖氣管漏水。給物業打電話，很快秦師傅就來給修理。修理起來挺麻煩。我給他倒好熱茶，就去繼續忙自己的事。需要把一篇材料列印出來，可是，打到一半，墨盒沒墨了。我就去跟秦師傅說，要出去一趟，去給墨盒充墨，小區外頭超市裡就有這個業務，很方便，我頂多半拉鐘頭就回來。秦師傅聽明白後，先問我，能不能等他修理好以後，我再去給墨盒充墨？我就說等不及。他說：「您家現在就您一個人，您走了，我待在這裡不合適，要不，咱們一起出去，您鎖上門，我在您家單元門外等您回來。」我笑說：「秦師傅，您在物業這麼久了，我家麻煩您也不止一回了，我信得過您。」說著，我就拿著墨盒出了家門，秦師傅還是跟著我出來了，還讓我把門鎖好，我就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矯情？」也沒把門合上，就往樓下走。沒想到先聽到←噹一聲響，緊接著是秦師傅追著往我耳朵裡灌過來的話音：「我把您家的防盜門撞上了啊！」我也沒回頭，沒給他個回應，只在心裡說：「人與人之間，建立起真正信任的關係，怎麼那麼難啊！」
灌完墨盒回來，只見秦師傅倚在我家單元門外的樓梯欄杆上，兩手指頭交錯，搬動得骨節哢啦哢啦響。我用鑰匙打開防盜門，責備他說：「你撞門之前，也不問問我帶沒帶鑰匙，要是我沒帶，你現在還得幫我去聯繫開鎖公司，那手續有多麻煩！」他淡淡一笑，隨我進了屋。我去安裝好墨盒，繼續列印材料。
我把自己的事忙完了，秦師傅的活兒還沒收尾，我就走過去給他換熱茶，跟他說話。我幫他解釋說：「是了，是了，電視裡的法制節目，天天講些刑事案件，你是讓我提高警惕，雖然你是好人，可是照我這麼鬆心，指不定那天就會碰上個壞蛋，吃個大虧。」
秦師傅幹完了活，坐下來喝茶，跟我聊天。他說，想給我講個他小時候經歷的事情。那太好了，我迫切希望聽取。他就說，那還是他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主任是個女的，那時候挺年輕，住在學校宿舍裡，有一套理髮的工具，義務給班上的學生理髮，當然，不是所有的同學都去找她理髮，但是，像他那樣家裡經濟上不富裕的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求她給理髮。後來，村裡大多數人家都脫貧了，同學們也逐漸習慣花錢理髮了，只有他和另外少數幾個學生，上到五年級了，那女老師也不再是自己那個班的班主任了，還去讓她給理髮。有一天，他又去麻煩她理髮，那天，老師最後用一個小圓攏子———南方人叫梳子，北方叫攏子———給他梳順頭髮，那時候他們那個村子剛剛開化，那樣半透明的、紅得跟紅蘿蔔紅櫻桃番茄都不一樣的、怪怪的圓圓的立體塑膠攏子，讓他大開眼界，以致老師給他梳過一遍以後，他求老師再給他梳一遍，老師就再梳，他就快活得咯咯地笑個不停。
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那老師找到他問，是不是拿了那個小圓攏子？老師的表情，現在想起來，很柔和，似乎即使是他偷拿了，只要承認，還回去，也就算了。他說沒拿。老師也就沒有再盤問。過了許多天，他的頭髮又長又亂。他媽媽問他：你們老師，不給你理髮了嗎？他唔了一聲。媽媽就說，也是，現在咱們理得起髮了；就給了他錢，讓他去理髮館理髮。他拿了錢，並沒去理髮館。於是有一天，那女老師在操場邊上叫住他———那時候那老師已經並不教他所在的那一班的課了———問他：你怎麼不找我理髮了呀？他嘴上說：不用了，我媽說我該花錢去理髮了；心裡卻在嘀咕：我還能去嗎？趕明兒您理髮推子沒了，也來問我嗎？……
聽到這裡，我說好啦好啦，幫你往下講吧，又過了些時候，那女老師自己把那小圓攏子找著啦，後來她遇見你，就主動跟你報告了這個喜劇的結局，對吧？
秦師傅說，不對。他告訴我，那女老師，後來結婚，搬出學校去住了。等他上初一的時候，那個女老師，已經跟她的丈夫，到外省去了。他後來聽說，那個小圓攏子，是那女老師的丈夫，當年追求她的時候，送給她的一件禮物。後來大家的生活都多少有一些個提高，塑膠立體攏子，算得上什麼稀罕玩意兒呢？就是他家，後來也拆了舊房子，蓋起兩層的小樓來。村裡現在多數人家都住上了那樣的小樓。拆舊房子的時候，也必然要淘汰一批舊家具。說到這裡，秦師傅問我，能不能抽支菸？我說可以。他吸了幾口菸後，告訴我，就在他家淘汰舊家具的時候———那時候他已經即將初中畢業，他驚訝地發現，在他家一只破舊的木板箱裡，出現了那個小圓攏子，紅得奇怪的，半透明的，塑膠立體攏子……
驚心動魄。這是我當時的感受。
秦師傅告別許久了，我還默坐在那裡沉思：誠信，人性，防範，契約……
【2007/07/3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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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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