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希望自己的詩具有歌唱性,至少音樂性,所以開始思考這方面的問題。這樣的問題我不是第一次思考,之前就曾經想過。直到最近讀一些小詩的選集,發現席慕蓉前輩的詩雖然我一直不是很喜歡,但驚覺她在遣詞用字上在在突顯出自己對詩的歌唱性之在乎,這是我遠遠不能及的。想必在書市中她的詩集曾一直佔有一席地位,與此甚有關聯。
而既然提到了席慕蓉前輩的詩,自然就要援引一例來說明何謂她的詩語言之歌唱性。茲錄〈試卷〉一詩於後:
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
縱使我的靈魂早已洞悉一切
為什麼 你給我的這份試卷
對我的筆 卻還是祕密
還是難以作答的謎題
這就是會落淚的原因嗎
這一生的狂熱 一生的揮霍啊
在最後 只能示之以
無關的詩
(出處:《小詩星河》,陳幸蕙編,幼獅出版,民96,頁112。)
詩人在這首九行的短詩中示現出高度的文字韻律感,用「過去了」的「去」、「密」、「題」、「以」、「詩」等字作韻腳,就我所知,在中文現代詩中這麼習慣押韻的詩人已經少之又少。而在我讀過的詩中,她的詩語言是非常輕盈、甚至說白話的,缺乏「千錘百鍊」的敦重厚實感,不過相對地就擁有了如詩經、古詩一般的渾然天成。不聱牙、不玩弄字詞,想來是詩人的堅持,鑑此她的詩中少有難解的文字,多的是舒暢、整體清晰的意境。我想,這些都是適合被創作為歌曲的文字該擁有的條件。至今,我該重讀她《七里香》、《無怨的青春》等詩集了,如果我希望自己的詩詞有音樂性的話。
對比上例,商禽前輩雖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但是其〈逃亡的天空〉縱有整齊的詩行、近似押韻的句子,但因為文字中沉重與輕靈極大的對比、深遂而超現實的意象,造成文字之間容易有跳脫、斷裂感,如果譜曲成歌的話,就不會如其為一首詩那麼耐人尋味也不一定。當然,我並非作曲家,只能提出自己以僅有的感受能力、思考能力所想得到的觀點,聊備一格。原詩照錄如後:
死者的臉是無人一見的沼澤
荒原中的沼澤是部分天空的逃亡
遁走的天空是滿溢的玫瑰
溢出的玫瑰是不曾降落的雪
未降的雪是脈管中的眼淚
升起來的淚是被撥弄的琴絃
撥弄中的琴絃是燃燒著的心
焚化了的心是沼澤的荒原
(《小詩三百首修訂版》,羅青編,彰化縣,左羊出版,民97,頁285。)
我想,此詩具備了歌唱性的部分要件,如其每一行的結尾詞組均成為下一行開頭的主詞。然而在譜曲時,由於其文字意義的跳脫,會造成音域可能過寬,或兩個字之間音程編寫不易等狀況發生。
因此,可以初步認定的是,一首詩如果要適合入曲,必要的條件是:
(一)意境統一
(二)最好在三行以上
(三)文字意象清晰、文字跳脫感適中
(四)節奏明快、架構清楚
(五)最好有韻腳或類韻腳
如果有以上幾項條件,一首詩就初步地可以盼望自己成為一首歌了。
試觀許常惠老師所作的《白萩詩五首》中白萩前輩的五首詩印證,〈沉重的敲音〉即具有相當的歌唱性。其文字銳利清晰,意象鮮明,主題感強烈,文字架構也非常易於掌握。試錄如下:
誰在敲著門
無端地為我敲著門?
此刻,安息的落花,叩著大地......
誰在敲著門
無端地為我敲著門?
此刻,辛勤的木工,裝釘著棺木......
誰在敲著門
無端地為我敲著門?
此刻,爐火滅去,十二點鐘正催鳴......
(《小詩三百首修訂版》,羅青編,彰化縣,左羊出版,民97,頁290。)
這樣完整凝鍊的詩,不啻為歌唱性十足之作!
但是,韻腳、文字調性、色彩在一個段落中的轉折變換,是詩中很可能出現的,在音樂中也是一樣。這時,仰賴文字的內在節奏,還是可能譜曲。洛夫前輩傑出的詩作〈因為風的緣故〉堪為此例。
昨日我沿著河岸
漫步到
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
順便請煙囪
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則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燭光
稍有曖昧之處
勢所難免
因為風的緣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務必在雛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趕快發怒,或者發笑
趕快從箱子裡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趕快對鏡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嫵媚
然後以整生的愛
點燃一盞燈
我是火
隨時可能熄滅
因為風的緣故
(轉載自「朵拉的創作小棧」,http://tw.myblog.yahoo.com/jw!oWinLo.WHxlsK8XDxgO_v.wg7w--/article?mid=2125)
此詩可說筆隨意走,據說是詩人夫人要求他在生日來臨前寫的,否則不給他過生日了。詩人苦思之時,突然停電,點起蠟燭又被風吹熄,而得靈感。押韻部分,兩大段都以最後一行為唯一韻腳,十分模糊的韻,也許就要配合十分模糊的終止式。此詩由錢南章教授譜曲,但因為手邊沒譜,此點要待下次看到歌曲的譜之後才能再訂正看法。但是,純粹就此詩適合譜曲與否的五項標準來看,除了不是那麼重要的韻腳之外,其他點都十分符合「具歌唱性」的條件,因此還是可以被譜成歌曲的。
Jul. 24th 2009
Taichung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