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竹停留兩天後,我搭乘巴士前往台北見一位朋友。當天剛好有歌星新光三越前舉辦歌唱會,大批人潮湧入後便駐足不動,感覺如同不斷往氣球灌注氣體,直到它腫脹拉扯幾乎要爆裂。是的,我確實渴望看到一場由血肉之軀組成,肉塊飛濺、鮮血遮蔽天空的大爆炸。
把思緒拉回來。
我一點都不難在人群之中發現她,波浪似的微卷長髮,白色羊毛高領毛衣外搭水藍牛仔外套,亮棕色的短裙不畏寒冷的展現纖細的腿部曲線,這樣漂亮的女孩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引人注意的。她也看見了我,淡藍眼影下呈現笑意的弧度。
「好久不見了」她說
這句人們常用的詞語,卻是最貼切描述我們之間的形容詞,只因距離上次見面已有一年之隔。
去年十一月的淡水,本已讓人冷到骨頭刺痛裡的溫度卻又下起陣陣細雨,是最不適合出門的天氣,那時我正好入獄服刑滿一個月,利用特赦的五天假期到此一遊,我忘記是我先主動邀約抑或相反,總之我們約定晚上見面,畢竟兩個人認識四年卻不曾見過彼此是頗令人玩味的一件事。可能是因為天氣的關係,當晚淡水河畔的coffee shop 僅有零星幾家仍然營業,我們決定在一家以原木為主體,外部鑲嵌巨大的透明落地窗的店裡聊天,就在熱咖啡的微苦香氣與溫暖輕煙之中,彼此訴說自己的生活與理念。「十日談」中的主角們因為疾病而受困聚集,她與我則是因為寒冷,不過前者心中恐懼不安,而我卻輕鬆愉悅,或許是因為這忽然的想法,讓我感覺似乎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書中的一份子,當一人故事說罷,另一人隨即替補接上另一個故事,當在敘述未完成之前,沒有人會出聲打擾。
懂得聆聽是一門藝術,我曾經同太多人對話,他們總是努力在對方的話語中尋找線索,一旦發掘可以插入的時機便脫口而出:「對,我也是這樣」然後無理的搶奪發言權開始長篇大論,直到對方也發現機會喊出:「對,我也是這樣」,又一次的權力轉換。這是一場假裝瞭解與渴望被認同的旅途,聆聽之人認為自己懂得發話者所渴望表達的,所以發出回應並開始發言,呈現自己感同身受的態度,希望對方也能瞭解他,他們相信這樣的循環無限運行下去,最終能夠心靈溶為一體。但請注意,當一個人不能以全心投入去聆聽之時,他永遠不可能瞭解他人。
不可避免的,由於距離上次見面已有一年之遙,開始時有些不自然與拘束,但這小問題隨著幾句對話後便消失無蹤,我和她再度恢復成為認識五年的朋友。她很不一樣,我必須這麼說,單就從她的外表看來,嬌小可愛的身材與甜美柔軟的音調,或許會讓人產生一種把玩陶瓷娃娃的愛憐,你會輕聲溫柔的對待她,去順從她的願望討取歡心,但若真只是這樣我就不會視她為朋友。在她小小的身軀之中,有著不屈服他人堅定的意志,即使僅是小小的順從都不退讓,坦白的反對我言詞中她所不認同的部分,這使我相當高興,因為我總是渴望敵人多於朋友,不過可敬的敵人難尋,故而轉向渴求扮演敵人的朋友。
曾經有人高喊:「即使是你們之中最偉大的,依舊是太過於人性」,他的說法有時候太過苛刻,人性亦有它可愛的一面,也因為有人性,人類才有被賦予血與肉的真實,高喊著理想的英雄主義太過空泛,也太過殘酷與容易,人類,總是需要抓住些什麼才是。正如同這次見面,她總是在我倆並肩在街上行走之時,堅持我一定要站在她的左側,我問她為何要如此,答案竟是如此:「因為我覺得我的左側臉龐看起來比較漂亮」。
簡單,直接,人性的。
期待著下次見面時再一次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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