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1 12:29
那麼熱情那麼熱愛生命的一個人﹐卻被剝奪了最基本的活著的權力。反觀社會上多少徬徨無知的人﹐卻時時刻刻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
五年多前﹐因為想家想台灣﹐我開始上雅虎奇摩英文聊天室。就在那裡認識了法米。她直爽的個性與言談﹐讓原本就比較單純的英文聊天室更是色情止步。任何交談就在公開室裡聊﹐要講悄悄話是會吃閉門羹的。
藉著法米﹐我認識了聊天室裡其他三四個趣味相投年齡相近的女孩。隔著半個地球的距離﹐每晚都要上來聊個幾句才能去睡覺。她們冒著被老闆發現的危險﹐一進辦公室就上網和大家打招呼。工作忙的時候就掛在那裡﹐等有空時再回去看我們聊了什麼。當時雖然還沒見過面﹐但半年聊下來﹐整天還有說不完的話題﹐這種交情﹐比姐妹還親。
我一個人住在美東﹐很羨慕她們沒事就能相互吆喝著去吃中飯﹐我卻連大家的面都沒見過。但法米叫我別急﹐等聖誕節有假期回台灣﹐她們會替我們這些不住在台灣的網友辦個網聚﹐把整個英文聊天室的常客全部邀來過聖誕節。
每天扳著手指頭數著回台灣的日子﹐網聚的時間地點也被七嘴八舌的改來改去。熱心的網友還真不少﹐每個人都想貢獻一些心力來辦這個網聚。最後決定在聯勤俱樂部包下一個廳來聚餐並交換禮物。
網友來了三十多人﹐但我們幾個只顧著圍成小圈圈聊天﹐完全沒時間去搭理其他人。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性網友﹐幾度想插進來打散我們這個小圈圈﹐眾家女生的白眼把他們擊得潰不成軍。
聚會結束﹐仍然意猶未盡﹐法米建議班師到我的旅館來繼續饒舌﹐直到半夜兩三點。我和女兒有時差﹐精神正好﹐她們卻一個一個不支倒地。約好隔天一起翹班去喝下午茶﹐大家才三三兩兩攙扶著離開。
那是一個難忘的聖誕假期。
以往聖誕節回台灣﹐友人們仍然必須工作﹐我只能一個人去逛街吃飯。現在多了許多朋友﹐她們輪流請假出來玩。兩個星期的時間﹐我嘗試了許多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的精緻餐廳﹐優雅酒吧﹐和鄉野茶店。
依依不捨的回美國﹐每天交談的更頻繁。把名字和臉孔湊上了﹐雖然面對著電腦﹐但朋友們的一顰一笑已經深印在腦中。
法米的健康情形是大家都知道的。二十九歲時得過直腸癌﹐開刀切除加上化療﹐後來肺部發現有一個銅板大小的陰影﹐但法米堅持不再用西醫療法﹐就依賴中醫來控制肺部病灶﹐如此與癌症相安無事了十多年。
法米的丈夫是獨子﹐公婆求子心切﹐但法米的健康情形不允許她懷孕生子。法米嘗試過領養﹐但小孩生母臨時反悔﹐讓法米難過了許久。法米也嘗試試管嬰兒﹐但荷爾蒙注射同時助長癌症病灶的增大擴散﹐我們為她不要命的堅持幾乎快流下淚來。
姐妹淘之一貓咪一向把眾人事當成自己的事。她考慮許久﹐自告奮勇願意替法米當代理孕母。我們驚嚇之餘﹐不免極力勸退她這個瘋狂的想法。但是貓咪認為自己現在沒老公男友﹐唯一的兒子和前夫住在一起﹐她無牽無掛﹐如果幫法米償了這個心願﹐同時也可以避免讓她冒著死亡的危險生下小孩﹐何樂而不為﹖
討論正炙熱﹐法米卻宣佈她懷孕了。我們除了驚嚇還是驚嚇﹐無法誠心的恭賀她﹐因為這場懷孕可能會結束她的生命。但是法米樂觀的信念與堅持﹐和屢次嘗試懷孕並沒讓癌症復發﹐我們逐漸放下憂慮而高興起來。
一場胎兒和癌細胞競爭成長的大戰就此開始。法米是高齡產婦﹐過於纖瘦的身材﹐讓懷孕增加許多不測﹐加上癌症的威脅與藥物的限制﹐我們的心情隨著她的產檢七上八下。
懷孕八個多月﹐癌細胞也增長到讓醫生擔心的程度。法米堅持讓小孩足月生下來﹐醫生沒有辦法﹐只好仔細監視癌細胞的成長情形﹐並要她有剖腹產的準備。
小男孩如願的足月產下。醫生說這是一個奇蹟﹐我們知道這是法米意志力戰勝病魔的結果﹐母親的力量不是用奇蹟能解釋的。
當年聖誕節﹐我又帶著女兒回台灣看她和她兒子。法米紅潤的臉龐﹐比以前略豐盈的體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健康上的問題。她說她肺部的腫瘤變小了﹐大家興奮的只能感謝上蒼回應我們的禱告。
當年冬末﹐我開始在部落格寫文章﹐未曾告訴任何朋友﹐且不具名﹐只怕她們知道後我就無法自在的寫我想寫的東西。但法米硬是認出了我的部落格。不久之後﹐她也開始建立部落格﹐記錄自己與癌症奮鬥的經過與治療的方法。對中醫沒有任何認識的我﹐經過她的文章﹐開始嘗試針灸與推拿﹐來治療長久困擾我的背部疼痛。
今年春末﹐法米帶著丈夫與兒子來美國休假﹐順便尋訪一位長住美國的中醫生。在這之前﹐法米被不停的咳嗽弄得睡不著覺。我懷疑她是肺部的病灶復發﹐但法米堅持不去看西醫﹐所以無從確定咳嗽是否與癌症有關。好友們再度為她祈禱﹐希望這又是一次有驚無險的小感冒所引起。
美國的中醫治療加上好空氣與放鬆的心情﹐法米的咳嗽逐漸轉好﹐我們鬆了一口氣。擔心兒子的情況﹐法米趕著回台灣﹐雖然大家心覺不妥﹐但也沒有更好的建議。天氣仍然炎熱時﹐法米回到烏煙瘴氣的盛夏台北市﹐她開始向服務機構請長假留職停薪。
為了怕打擾她休息﹐我們都從她的部落格獲知她的狀況。偶然她停筆一段時間﹐我們就由親近朋友打電話給她探明情況﹐再轉告給其他友人。生病的人﹐最怕一通通電話重複自己的病況﹐更畏懼川流不息的訪客。法米咳嗽復發﹐腿部骨頭開始疼痛。我心裡有不祥的陰影。
九月底﹐法米不再寫任何文章﹐偶而打開MSN即時通﹐她也不回答朋友的問候。我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感覺那片烏雲越積越厚。這﹐不是樂觀好動活潑外向的法米的行徑。不回答朋友的問候﹐只有一個原因﹐是她無法回答朋友的問候。
按捺住想打電話給她的衝動﹐我只能以祈禱替代。看到她打開MSN即時通﹐就表示她那天還好﹐問候兩句就不再打擾她。幾天不上網﹐表示她情況不好﹐短短留個言﹐請她多保重。我的心情和她的病情一起七上八下。
法米開始讓她朋友使用她的MSN即時通帳號﹐替她處理一些瑣事。她朋友告訴我法米的情況逐漸不樂觀。
我盤算十一月初回台灣﹐一方面去處理爸媽居住了一輩子的台大宿舍﹐一方面也想去看法米﹐心裡有預感可能見到她的時候不多了。但女兒保姆臨時辭職﹐讓我必須取消行程﹐專心處理家務找尋替代保姆。每天晚上我打開電腦﹐第一件事就是看法米有沒有上網。
十月二十六日晚上紐約時間﹐看到法米MSN的帳號暱稱改了。簡簡單單四個字「法米走了」讓我愣得坐在電腦前﹐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回過神來﹐我急著敲打鍵盤﹐問對方法米怎麼了﹐「法米今天早上四點在加護病房中去世了。」盯著螢幕上這幾個字發呆﹐我的眼淚已經佈滿臉頰。顫抖的雙手﹐我只能打出「謝謝你告訴我﹗」。
法米的去世﹐是預期的﹐但它對我的衝擊﹐卻不亞於爸媽的過世。法米還年輕﹐拼著性命所生下的兒子才四歲﹐那麼熱情那麼熱愛生命的一個人﹐卻被剝奪了最基本的活著的權力。反觀社會上多少徬徨無知的人﹐卻時時刻刻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
從電腦檔案裡﹐打開和法米見面時一張張的合照﹐看著她爽朗自信的笑容﹐無法致信她已經不在這個塵世裡了。一個異於常人的堅強特立的靈魂﹐竟然能忍受癌症末期的痛楚﹐直到去世前十一天才住進醫院。她的耐力﹐讓我心痛如刀割。現在法米已經擺脫所有痛苦了﹐遺留給她兒子丈夫父母與親友的﹐是無限的哀思與懷念﹗
法米﹗一路好走
(http://hercafe.yam.com/blog/ladyinnyc/2006/10/31/342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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