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地平線的那端》
從小,艾菲爾就跟在師父身邊在這座樹林裡生活著,是從幾歲開始跟著師父呢……?不記得了。
『第一天學劍快樂!』
八歲那年,師父給了他人生的第一把桃木劍。
艾菲爾低頭看著手上幾乎快比自己高的劍,心裡漾起的興奮無法掩飾,小小的臉上閃著光彩,他將目光從手中捧著的桃木劍移到了師父的臉上;師父有著一雙會笑的眼睛,穿著合身的道袍笑吟吟的看著他。
師父除了有一雙會笑的黑眼外,還有一張很堅定的臉;那堅定的模樣彷彿是艾菲爾賴以維生的磐石,讓他感到無比心安;只要有師父在他就可以安穩的生活。
師父比他大整整三十歲,那年艾菲爾八歲,而師父三十八歲;在艾菲爾的眼中;師父就是一切。
「嗯!」小心翼翼的捧著手中的寶貝劍,師父儘管年紀不小仍有張稚氣的臉,對艾菲爾來說,師父就像是兄長結合父親的化身,讓他尊敬無比。
※
蓊鬱的樹林裡,十歲的艾菲爾手持著桃木劍不斷穿梭在一顆又一顆高大的巨木中,漆黑的雙眸聚精會神的盯著前方,豆大的汗珠隨著跳躍的動作一顆又一顆往地面墜落,在土壤中化作無數顆小水珠。
白色的衣衫被汗水浸濕,他將手上的黃符往右方一射,貼上了斑駁的樹身,樹身立刻在黃符下燃起火焰,燒成一片焦黑;他沒有說話;感受著隱藏的殺氣。
終於,一百八十度的往後揚劍,劍身立刻被一陣專注的力量給點住;師父那雙含笑的眼眸如鬼魅般出現在眼前;艾菲爾奮力的舉起劍;師父立刻又消失不見;然而那汗水滴落的聲卻清晰無比,艾菲爾往左一旋師父的臉又出現了。
『………』師父食指點在他的桃木劍上,雙眉緊蹙輕輕的往後一推,艾菲爾立刻向被狂風掃過般的往後栽,越過一片草叢跌在另一棵樹的樹幹上。
師父輕巧的將食指收回,單腳頂在杉樹尖尖的頂端。
『你不夠認真,不能光是用你那兩顆眼睛看;要用心眼去觀察,讓所有範圍沒有一絲死角。』
師父的話說的很慢很小聲,卻清晰的傳進他耳裡,艾菲爾撐劍站起身,一手拂著發疼的背;汗水不斷落下,堅定的黑眸甚是不服輸。
「再來!」揚起劍,他的手上多了三張黃符。
師父沉默,微笑。
※
血腥味從濺滿鮮血的地上霧化成血氣,冰涼的空氣滲透衣襟,漆黑的天上落下無數道雨滴,沖刷在這片土壤上,卻怎麼也帶不走這慘然的血腥;狂風不斷的吹著,將許多來不及長大的樹苗連根拔起,旁邊的巨木被刀劈砍的體無完膚,冷冽的空氣中伴隨著的是潛藏地殺氣。
黃衣人佇立在血跡斑斑的空地,一雙銳利的眼眸斂了下來,他站在大雨中
身上卻帶著觸目的血跡,鮮血點點濺在他黝黑的臉龐;青年手持銅錢劍全身散發出強大的氣;這氣彷彿能掃起落葉般讓人感到窒息。
鏗啷一聲巨響,黃衣青年迅速的轉身,右手緊抓著的銅錢劍抵著另一把巨劍,那巨劍在黑暗中發出恐怖的冷光,鋒利無比,青年和那黑衣人不斷僵持著,他雙目暴凸模樣煞是恐怖,劍身和劍身之間不斷顫抖,揚起又落下一刀又一刀的僵持著。
黃衣人暴喝聲,這一喝讓地上被雨水沾濕的落葉立刻被捲起,彷彿以他為中心一道巨大的氣流竄起來,塵土飛楊那黑衣人也被震退,他在地上往後倒退了數十不就在要撞上樹身時停了下來,那草鞋也在地上磨了數十公尺的痕跡。
雨仍不停的下著,十二歲的艾菲爾躲在離他們不遠的樹叢中,一雙漆黑的眼眸怔怔的看著眼前驚人的戰鬥;他手緊緊抓著自己一身滿是污泥的小道袍,嘴唇發白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胸口的緊悶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這強烈的殺氣對他來說還是太過沉重。
『哼……你這老不死的,快說出天穴的位置…』黑衣人不耐的啐了聲,透過黑色面罩將嘴裡的血水往旁邊一吐,一顆發黃的臼齒也被吐了出來落在一攤小血泊中。
「心靜而氣不止,劍舞而心不欲……」黃衣人心平氣和的念著,躲在草叢中的褐髮男孩一愣,呆呆的任由聲音傳進自己停止運作的腦袋。
『死到臨頭還念經!』黑衣人大喝,如閃電般的劃破空氣而來,黃衣青年並沒有任何動作,就在黑衣人的巨劍即將刺穿他之時,黃衣人竟然奇蹟般的消失。
黑衣人立刻旋過身一揮劍,鏗啷清脆的一聲,兩人的劍身再度正面交鋒,只見黃衣人雙目緊閉,空著的另一手食指和中指併攏,似乎在念著什麼口訣,黑衣人冷笑將刀往下壓去。
「無風而葉影自起,所到之處生得乾坤……」啪的一聲,黃衣人手上拿著的銅錢劍立刻在黑衣人剛猛的攻擊下散成無數的銅錢幣,如雨般落了下來。
武器瓦解了他持劍的右手立刻被黑衣人的巨劍削去,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就連那切口也是出奇平整,鮮血在兩人之間暴散開來,黑衣人揚起勝利的笑容,黃衣人臉上卻不見一絲痛苦,而是一種很平靜很平靜的表情。
「心神俱寂,無攻而自破。」黃衣人笑了,唇角揚起彎成優雅的弧度,他
張開雙眼用力的往黑衣人的銀色的劍身一點,在黑衣人驚恐的眼光下那巨劍立刻以他的指點之處放射狀的裂開,劈啪兩聲銀劍也變成碎片落了下去。
然而這一點,黃衣人似乎也精疲力盡,他往後一栽,手舉在胸口似乎用著最後一分力念著最後的口訣,落地之際黑衣人像是被一陣巨力硬生生打中,胸口暴出一攤黑血。
黃衣人落了地,重重的摔到地上,在血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只見黑衣人也摔到地上,半晌他緩緩站起,嘴邊一陣又一陣的血噴出,他奮力的衝上前抓住黃衣青年的道袍。
『混帳!天穴在哪!?給我說!混帳!!』黑衣人不斷搖著他,然而黃衣青年卻只是緊閉著雙目,嘴邊流下一道道的血。
黑衣人咒罵了聲,抓起黃衣人的屍首,往森林的另一端走去,大大的腳步踩在水漥上激起陣陣浪花,沒有星星的天空有的是那不斷落下的雨。
躲在樹叢的艾菲爾不知哪來的勇氣,發瘋似的衝了出去,踩在濕漉漉的泥地上,血水濺起染污了他的下擺;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奔向那個黑衣人。
「把師父還給我!!把師父還給我!!!」艾菲爾吼著,舉起懷中的桃木劍發瘋似的不斷插著黑衣人的腿,只見黑衣人不痛不癢的轉過身用力的將腳往他肚子上一踹,他口中立刻嘔下鮮血並且望後栽去,然而黑衣人這個攻擊自己卻也噴出了一濃血。
『該死的……封招。』看著自己的黑血,黑衣人滿是怒氣的將黃衣人的屍首往地上一摔,隨即用那粗鄙的大手拽著黃衣人的黑髮,像吊肉般將他提了起來。
看來黃衣人在最後一刻封了他的招,此刻黑衣人只要隨便的攻擊都有可能走火入魔筋脈裡的魔氣倒流;因此他剛剛踹了艾菲爾的那一腳對他來說也造成不少傷害。
『嗚嗚……把……把師父……把師父還給我!!』艾菲爾吃痛的從地上爬起,奮力的緊抓著桃木劍,不斷的往前衝著,傳來的巨痛和那窒息感很明顯的告訴了他自己的肋骨至少斷了兩根。
就在他即將抓住黑衣人的衣服時,黑衣人側過頭,黑罩滑下半個陰寒的臉孔就這麼刻進艾菲爾恐懼的黑眸中;他冷笑,嘴邊淌著腥臭的黑血。
他立刻像沒有線的傀儡般往地上一倒,昏死在水漥中,手中緊握的桃木劍掉落在一旁,黑衣人鄙斥的一笑提著黃衣人的屍首重重的踩在潮濕的泥地上,消失在模糊的眼中。
血腥臭和泥土濃濃的味道竄進了鼻中,他的半邊臉泡在混著血的水漥裡,天空仍不斷落下那如箭般雨滴,滴滴答答……,師父的銅錢劍散落一地,那沒有光則的沉銅讓這空氣增添了另一股金屬味,男孩意識模糊,雙眼半張開,胸腔那緊迫的劇痛讓他呼吸困難。
漆黑的天空落著無盡的雨,他憤恨的看著地上的血跡和師父的斷手,終於…嘴邊的穢物混著鹹鹹的淚水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咳了幾口血,在黑暗中他隱隱約約看見師父站在前方,嘴邊噙著笑望向倒在血水中的他……。
在雨中,他昏過去。
“艾菲爾……艾菲爾……”
艾菲爾緩緩睜開眼,茫然的看著四周的景象,傑克坐在他對面望著他;艾菲爾的意識也漸漸清楚。
「要命,你終於醒了。」傑克鬆了口氣,一頭火焰似的短髮也垂下來。
「我還以為你怎麼了……」
『我?我怎麼了嗎?』看來他睡了不止十分鐘。
「你還說勒!你八成夢到不好的東西,你一直喊著師父師父,我差點沒被你嚇死。」
艾菲爾沉默,看來他又做了同樣的夢。
這個夢從師父死去的那一天就這麼竄近他的腦袋裡,頻繁的時候一個禮拜有五天,有的時候他也很快樂的一覺到天亮,然而這個真實的夢境早已經對他造成一種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要是一個禮拜一天都沒夢到他就會感到心神不寧。
這種狀態,就叫做慣性。
「你還好吧?」傑克將旁邊的火柴全部丟到他們中間燃燒的火光中,火柴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這冰冷的樹林立刻溫暖的許多。
「我沒事,月紗呢?」艾菲爾笑笑,問道。
「她啊,她被我派去找更多火柴;說黃鼠狼黃鼠狼到……」一雙湛藍的眼眸沒好氣的望著艾菲爾的後方;果然過沒多久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艾菲爾還沒回頭一陣響亮的聲響起。
月紗被石頭絆到整個人往前栽去,懷裡抱著的木柴散落一地,模樣甚是臘塌;但她卻毫不在意的趕緊爬起來,笑嘻嘻的看著發愣的兩人。
「你看!有這麼多木頭喔!」一張白淨的臉龐滿是污泥,她不在意的走到兩人身邊將木柴倒在傑克的身邊。
「有沒有哪裡受傷?」艾菲爾有些緊張的看著月紗往後一坐,月紗卻大力的搖頭燦爛的笑著。
「妖怪果然不一樣……」傑克沒好氣的拾起一根叫長的木柴去翻撿著火堆,溫暖的火光讓他焰紅的短髮更加閃耀。
「你說什麼───」月紗生氣的瞪著他,舉起拳頭做勢要打他。
艾菲爾苦笑,眼前的兩人看來已經生出很好的感情;只見傑克用樹枝當劍逗著月紗,而她發揮了獴這個貓科動物的特性,伏下身像隻貓兒抓著傑克手中的樹枝。
漆黑的樹林多了這火光顯得溫暖許多,高高的弦月發出幽冷的光芒,那漆黑的天空上幾顆星辰閃爍著,溫暖而靜謐的夜等待破曉來臨。
「對了,傑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啊。」傑克用手推開月紗,月紗不服氣的坐在一旁乾瞪眼。
『你為什麼要離開家鄉?』
傑克怔了怔,湛藍的雙眼閃過一絲異樣,很快的又平復了下去;他笑笑仍用樹枝不斷戳著柴火,木炭翻了個面露出燒紅的炭身,白白的煤沾在上頭像極了雪。
「你知道神醫卡特多維嗎?」傑克說,將那快燒紅的木炭又翻了個面。
「聽過。」艾菲爾答道。
神醫卡特多維,一個醫術高明的男人,他拯救過不少罹患絕症的人,不管是多怪的病經過他的巧手後沒有一個不痊癒,或許是他驕傲的個性讓不少眼紅的人忌妒,據說在三十二歲那年當他帶著大把鈔票回家時,一開門就見到妻子美麗的頭顱安靜地擺在餐桌上,當晚他就消失不見了。
被人殺掉、自殺等等說法不絕於耳,不過也有不少人認為他是受到太大的打擊因此在這個世界上漂流,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說著在家門前看到卡特多維醫生的影子,不過到頭來是真是假也沒有人在去探測了。
「我老媽得了怪病,她說她出現了幻覺,還說她看到死去的老爸拿刀要追殺她。」傑克輕聲說,連月紗都安靜的蜷縮聽著他的故事,或許是他不羈的外表讓人很難去想象他究竟有著什麼樣的一個人生,因此就連愛菲爾也側耳傾聽著。
「一開始我還以為只是我老媽年紀大了,可是有一天她再也不吃飯了,她說她的幻覺越來越嚴重,而且她的身上也長出了一顆一顆的肉瘤…」傑克停了下來,抬起頭望著兩人。
「很怪的病對不對?」他笑的很苦澀,和他頹廢的外表竟有些不搭嘎,艾菲爾沒說話,看著傑克又低下頭繼續翻檢著木柴。
「接下來你應該可以想像吧。」傑克將手上的樹之往火裡一扔,看著它被火焰吻著全身,然後慢慢的焦黑炭化。
『所以你要找到卡特多維醫生……好治癒妳母親的病。』傑克聞言隨即點點頭,就在他轉頭之際雙眼頓時睜大。
月紗蜷縮著身將頭靠在膝蓋上,她褐色的大眼睛流下兩行淚,傑克看著她流淚隨即驚恐的張大嘴巴。
『妳、妳妳妳哭什麼!?這又不是什麼感人的連續劇……妳……』
月紗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眼淚,她抬起頭望著自己膝蓋上的潮濕一片,隨即用手背不斷抹去頰上的淚水。
「我……我只是想到要是找不到卡特多維醫生你媽媽……你媽媽不是就會死掉了?」月紗說著,眼淚卻不停的掉下來,似乎怎麼抹也抹不盡。
傑克一愣,對她誇張的反應有些嚇到,一陣緊張的沉默後,傑克伸出大掌用力的拍了拍她的頭。
「不會啦,我一定會找到那個天殺的流浪醫生。」他生硬的說著,傑克最不擅長的就是安慰女生,尤其是碰到這種愛哭的女生他還是第一次,完全沒注意到拍在她的頭頂的力道重的不像話。
月紗看了看地上,用手擦掉眼淚,燦爛的笑出現在兩人眼前。
『嗯!』
看著他們,艾菲爾似乎也感染了那假設的未來;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他該做的事情呢?
當年他很明確的看著黑衣客將師父帶走,而師父當時的確斷氣了……,但有股小小的聲音總是在他腦海裡不斷說著,師父……沒有死……,一想到這裡艾菲爾便毫不猶豫的相信著這個想法;他必須用盡全力走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去尋找師父,就算師父死了……他也要找到他的屍體!
穿過這片樹林就是無眠城西邊的小鎮“開弓”,在那裡或許有師父的消息,艾菲爾相信著。
星光燦爛,火焰漸漸熄滅;在他們的淺眠之下慢慢的化作一團焦炭。
(待續)
文章定位: